色彩鲜艳、情节曲折动人的电视故事片,到底还是没有敌过疲劳的袭击。宝宝守在电视机前、缩在软和和的沙发上睡着了。
龚众关了电视,揪耳朵、捏鼻子地将孩子弄醒,先打开门要他们小解,待睡眼惺松的孩子站在楼梯边无所适从时,他才想起这已不是山区农舍的院坪,不管站在哪里,捞起裤脚就可以屙尿。才又匆匆把孩子领到阳台边的卫生间。接着他又把孩子带到卧室里,刚把像案板一样,连个床挡都没有的席梦思床摊开,却又想起竹花的嘱咐:孩子睡客厅旁边的小房间。……
待孩子进入梦乡后,他才踮着脚尖,轻轻回到客厅里,仰在沙发上,盯着用涂料刷得雪白的四壁出神。这房子太舒服了!每间的顶上、壁上、地上,都刷得一溜光。厨房、厕所、澡堂都不用出门,一个单元就是一个小院落,一个小天地。比起他水头溪大柚树下的那个家,要舒服、漂亮多了。不过,眼前这一切太生疏了,无论是坐的沙发,摆着的电视机,以及卧室里的席梦思床,都太生疏了。他走惯了三合泥地板,那多随便,无论是泥脚、脏鞋,信脚踩就是;他闻惯了房子四壁的松脂香,那香味常常使他有一种躺在大森林怀抱中的温暖感;他听惯了鸡鸭的欢歌,那使他感到了生活的充实和热烈……可惜,这一切在这里都没有了。他虽是个山区农民,受过中等教育,一定的文化素质,使他对新的生活不会顽固地拒绝;但可怕的习惯势力,又在感情上使他对熟悉的生活难以割舍!
真正没有丝毫旧的留恋的是孩子。当他闯进这个新天地之后,便很快跟现代生活拥抱在一起了。他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她疯了似的,一会爬在沙发上跳;一会冲到阳台边笑;一会扭响录音机;一会拧开笼头淋水玩……
而他呢?当竹花打开房门,兴奋地说着:“到家了!到底团圆了!”随着,用一双手将他推进房里的时候,他也是激动的,欢快的。口里不停地喃喃着:“是哩,团圆了,的确团圆了!”
但这欢快的心情很快就被一群“嘁嘁喳喳”涌进房来的妹子破坏了。
“厂长,让我们欣赏欣赏你的夫人吧!”她们像山雀子似地嚷叫着。
龚众想笑也笑不出了。“什么什么?我成‘夫人’啦?岂有此理!”他在心里反感地这么想。
“哟,真帅!标准的男子汉!”
“不帅的话,咱厂长怎会创造这么好的条件让他享现成福!”
几个妹子评头品足咬耳朵的话,钻心痛地钻进龚众的耳朵里了。
“都说嫁个能干男人享一世福,如今讨个能干老婆不也能享一世福呀!”
“可不是,厂长男人真是好神气!”
龚众脸红了,心跳了,他感到羞愧已极:靠老婆享福,还算是个男子汉?
此刻,他独自一人,悠闲地坐在颤悠悠的沙发上,在静静地像老婆等外出的男人那样等候竹花。竹花太忙了,那群疯妹子还没走,他和竹花还没能说上一句知心话,秘书匆匆来了,把她叫走了。外地来洽谈生意的客人等急了,要求立刻见她。她无限柔情、无比歉意向他作了说明,然后匆匆走了。一去好几个小时。此刻,夜已深沉,老婆在外忙公务,男人轻闲地坐在屋里给老婆守门,完完全全地倒过来了,把老婆和男人的位置颠倒过来了,这成什么话呀!
这思绪使他烦躁极了。他突然害怕地想到,如果长期住在这里,自己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呀?不就成了没用的废人!废人?我龚大汉也会成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人?他很不服气,不停地在心里反驳:“我有力,有满身的力!”但他又有点泄气:在这里有力有什么用呢?这里有自来水,不用他挑水;有做好的煤球,不用进山砍柴;粮食街上有现成的卖,不用他洗牛动锄种了……他在这里不成废人了吗?……
“可可可可可可——”
楼梯上响起一串急促、密集的高跟鞋敲击的响声。是竹花回来了,是竹花匆匆上楼来了。从这急促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她内心的不安和歉意。她心里溢满了幸福,跟男人和孩子团圆的幸福,……
他明知她有钥匙,但仍然抑制不住地扑向门边,“啪”地拧开了碰锁。……
1982年3月17日——23日匆草于李西桥
1984年11月——1985年2月重写于邵阳市
1985年4月——5月修改于邵阳市默耕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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