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被误读700年的“下流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句话你一定听过，也一定说过，而且一定误读过。
不信？接着往下看。
通常这句话，总是在这样的语境中出现：“张兄，这娘们儿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悠着点。”“怕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意思是说，只要能一亲美人芳泽，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就算是死了也甘愿。但你知道这句话最早是出自哪里吗？或许你会说，别跟我在这儿掉书袋子，不就是出自明代著名编剧汤显祖笔下的《牡丹亭》吗？问君何所欲，问君何所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君亦无所欲，君亦无所求，不让寂寞女，入帐解千愁！
这样一看，也不算是误读，人家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非也！
其实，咱们的汤大编剧，也是二次创作。
这句话真正的出处，乃是元代杂剧皇后珠帘秀所作《醉西施》中的一段小曲，名为《玉芙蓉》。
并且这首小曲背后，还藏着一段悲情往事，男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著名编剧——关汉卿。
《玉芙蓉》寂寞几时休，盼音书天际头。加人病黄鸟枝头，助人愁渭城衰柳。满眼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先来看看这首小曲究竟写了些什么：没有你的日子，寂寥落寞，多么难捱，相思催人老。
我多盼望能够得到你的音讯，哪怕只言片语，纵使相隔千里。
人在病中，听见黄莺正在枝头自在啼，心中却烦闷不已，恼它聒噪。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样的乐景，更添哀情。而院中衰柳，更是勾起回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分别之时折柳相送，你还记得惜别之情吗？那奔腾而去的江水，盛满我的眼泪，却没有一滴，滴进你的心里。
若是我们能够再次团圆，朝朝暮暮欢好，就算是溺死在这样的温柔里，做鬼我也甘愿。
明明是思爱不得的凄情绝唱，演变到今日，却成了一句“下流话”。
倘若珠帘秀知道，大概也会叹息一声时过境迁，往事面目全非。不过，要想真正读懂这首小曲，还得了解它的作者珠帘秀，究竟是何许人也。
珠帘秀，一看便知是个艺名，但遗憾的是，她的真实姓名已淹没在岁月之中，无人知晓。
与许多令人唏嘘的故事一样，这位珠帘秀，也是一位沦落风尘的苦命人。
或许是家境贫寒，难以为继，卖笑求生；也或许是家道中落，飘零流浪，误入妓家，具体缘由已不可考。
但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她绝对是一个大美女，并且是色艺双绝。
她的仰慕者兼绯闻男友关汉卿曾这样评价她：“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
如果说情人眼中出西施，关汉卿的评价不够具有客观性，没关系。

我们还有官方报道：夏庭芝的《青楼集》中说她：“姿容姝丽，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名公文士颇推重之。”
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她既富贵天成，风流卓绝，小时候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说不定是突遭变故的官宦之女。
作为一名青楼女子，姿容艳丽可以说是毫不稀奇，但她却能让“名公文士颇推崇之”，可见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珠帘秀的“必杀技”便是演得一手好戏，无论什么角色，经她演绎，都能立刻鲜活起来，让台下观众跟着她哭，跟着她笑。歌喉婉转，身段轻盈柔软，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这要搁到现在，高低也得拿个百花奖。色艺双绝也就算了，偏偏人家还不靠脸吃饭，随便拎出一句小令，也是婉约隽永，毫无风尘之气。
“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
作为一名官妓，珠帘秀身边都是达官贵人，但她却没有攀附之心，比起嫁入豪门，她更想自己闯出一番事业。
她不计较身份家世，喜欢结交文人墨客，同时如火如荼地开展自己的演艺生涯。

这样的奇女子，难怪关汉卿会一见倾心。两人之间的情谊，又并非是佳人才子那么简单。
他们之间，不仅是男女爱慕之情，更有着事业伙伴之间的惺惺相惜。
彼时，关汉卿是名噪一时的杂剧大家，而珠帘秀则是风头无两的杂剧皇后。
一个写，一个演，一个幕后，一个台前。她是关汉卿的“灵感缪斯”，我们如今所熟知的《望江亭》、《救风尘》等作，便是关汉卿专门为她打造。
而名传千古的《窦娥冤》，则是关汉卿有感于朱小兰一案所写，据说，关汉卿曾害怕写出来会惹上麻烦，迟迟未曾动笔，珠帘秀便鼓励他说：“你敢写，我就敢演！”
她还说，自己愿做如同窦娥一般有抗争精神的女子。
关汉卿听罢，才下定决心，写出了“六月飞雪，大旱三年”的《窦娥冤》。
说一句天作之合，没人有意见吧？二人齐心协力，书写了元曲历史上浓墨重彩、永不磨灭的精彩篇章。
那是他们的峥嵘岁月，亦是他们爱的罗曼史。而就是这样一对璧人，却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珠帘秀声望再高，也摆脱不了官妓的身份，而关汉卿，也早已有了家室。

他们没能挣脱世俗的枷锁，命运的洪流。也或许，是有一方不够坚定，没有那么爱罢了。
正如那首歌唱到：“你的不坚定，配合我颠沛流离。”
后来，珠帘秀嫁给了一位名叫洪丹谷的钱塘道士，晚年流落杭州，郁郁终老。
传闻她的丈夫一心向道，对她并无太多热忱，而她，也只是想有个依靠吧。
《玉芙蓉》便是那时凄楚心境下，承载着她无尽相思的一封信。
只是这封信，寄不出去，她等的人，永不会再来了。人生短短数十载，青春更是短得可怕。

那些年轻时簇拥着她的文人雅士，富贵公子，又有多少人真的愿意给她一个家呢？
关汉卿心头的朱砂痣，终是变成了别人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
但珠帘秀，却是后人心中永远的白月光。大幕拉开，掌声如雷，鲜花簇拥，她是众星捧月的女主角。
但戏总会散场。曲终人散的寂寞，是享受热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但此生此世，爱过、恨过、绽放过、绚烂过，已然足矣。
【摘自诗词与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