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他母亲于河边浣纱时所生,八字先生给他取名水生。他十岁丧父,留下他和七个姐姐,由外祖婆一手拉扯长大。外公最小,自然被宠,大家喊他“满老爷”。虽为独苗,但是十八岁那年,也被抓去国民党部队当了壮丁。
1948年正月,一个大雪飘飞的夜晚,脚穿草鞋,衣衫褴褛的“满老爷”偷偷回到了安心观。老实本分的外公从崩分离析的部队逃回来了,全家人高兴得热泪盈眶。
满老爷命大,没吃炮子,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残酷的战争却使他心灵受了重创,原本活泛的年轻伢子,经过十年战争摧残,变得迟钝而更加沉默寡言起来。满脸的络腮胡子,三十岁不到,看起来就已老气横秋。
终究是“逃”回来的,为了避嫌,外公翻过云山坳上到城步深居简出,做些砍毛竹、浸竹造纸的粗活。由于家庭人口多,经济极为拮据,当外祖婆托人来给他说媒时,外公不假思索就接受了二嫁的外婆。
外婆离开了罗家,从米箩又跳回糠箩里。尽管这里的条件比吴家差的十倍百倍,但是久经磨难的她,也算是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男人。这里离她娘家也近,跨过一条垄,淌过石门河就到了。她感受到了一丁点儿家的温暖。但这种温暖来得快也去的太快。
1949年农历8月,共和国成立前夕,外婆在一间低矮的木瓦房里产下了我的母亲。但母亲的诞生并没有给家庭带来欢乐,反而成为愚昧的外祖婆认为家门不幸的罪魁祸首。
外祖婆没文化,“满老爷”也大字不识一斗,孝心十足的他也跟着重男轻女,她们娘俩对坐月子的外婆不理不睬,也没正眼看过母亲一眼。
营养跟不上,外婆未出月子,嗷嗷待哺的母亲就缺奶水,幼小的母亲在娘肚子里就发育不良,看上去像一只面黄肌瘦的病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很多可怜外婆的邻居都说这个孩子只怕养不大了,建议“满老爷”去垄里捞些鱼回来煲汤给外婆喝。外公去了一次,却被外祖婆骂了一顿,便再也不去。
外婆暗自悲伤,泪往心里流。刚出月子,她就每天背着母亲去石门河(鲤鱼江)里捞鱼。就是靠这河里来的鱼汤,救活了母亲。母亲,在外婆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长大,能走路了,会叫人了,外祖婆依然不闻不问,形同陌路。“满老爷”也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趟。他但凡回家一趟,与外祖婆吃饭的时间多,谁也很难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岁月无情,但亲情难分,尽管封建思想禁锢着人们,随着时光的流逝,花开花谢,母亲也逐渐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爱。
母亲两岁左右的时候,那个无情的外祖婆死了。“满老爷”外公心里来自他娘老子的压力终于解除,他如释重负。母亲长得乖巧,嘴巴子清甜,天天爹爹长、爹爹短的叫个不停。“满老爷”外公的脸上终于可以看到淡淡的笑容。
母亲四岁以后,“满老爷”外公得了一种奇怪的哮喘病,做不得重功夫,只好向管事的求情,回到村头的造纸厂抄纸。母亲带着她的弟弟常常跟在外公屁股后面,去到村头的阿婆庙里,看他抄纸。
抄纸是传统造纸术的最后一道工序。要从一沓厚厚的湿纸砖上撕下一张张薄纸,贴在墙面上晾晒。外公教会母亲撕纸的方法,母亲也乐于做撕纸的工作,父女俩从此找到了内心交流的默契点。
“满老爷”外公不善言辞,虽然总是在母亲和舅舅顽皮的时候骂她们两句“鬼崽崽”,但从未打过她们。母亲心里知道,外公也一定是爱着自己的。
然而,“满老爷”外公才50出头就去世了。他得了肺结核病,是长期在山里砍毛竹,拖毛竹,在冰冷的岩水里泡毛竹、踩毛竹落下的病根,他咳起来惊天动地,晚上全院子的人都听得到。一天夜晚,他独自一人爬到他出生的江边,直到他把自己的血咯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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