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求熊掌。” 圣人在”生”与“义”的取舍上，宁愿舍鱼求熊。我等平民百姓，在鱼和熊掌面前，或许根本毫无选择的余地。追鱼，十多年前的往事，一直烙印在心。
我国很多地方视鱼为民间吉祥物，鱼“余”谐音，除夕之鱼要留至大年初一才吃，谓之“年年有余”。父亲、母亲重病多年，双双卧床。年关临近，尽管家境贫寒至极，为了来年有个好兆头，鱼还是要买一条的。
2006年腊月，我暗自思忖了许久：父母亲这一年来才吃过两次鱼，集上卖的饲料鱼，两块五一斤的鲢鱼。过年了，总该吃一条六元一斤的本地草鱼吧。大年三十的，谁家去吃那种不吉利的“稀屎”鲢鱼。
岁末二十九那一天的傍晚，得知邻村豆腐坪刘师傅家干塘捉鱼。妻子叮咛再三，只买一条三斤左右的草鱼。翻山越岭走五六里山路，来到刘师傅家。他家的鱼就剩两条草鱼，每条四五斤重。正当我沉思权衡买与不买之时，刘师傅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晚来几分钟就一条不剩，这两条你都拿回去吃，钱不够先赊着。”
刘师傅给我找了根棍子，我高高兴兴挑着两条鱼回家了。妻和两个孩子也是爱吃鱼的，憧憬着“年年有余”的美好，心想着全家人喜迎我挑着一担鱼进屋的幸福场景，一路上我哼着歌，眨眼功夫就到了家。
进得家门，天已渐黑。却不料妻子发现我赊了两条大鱼，气不打一处来，开始了不停的数落。她批评我大手大脚，穷得叮当响的一个家，凭什么还要充大款。她从节省出发，想着欠人家的终究要还，执意要我送回去退掉一条。我突发脾气，就和她犟了起来。不就是一条鱼的事儿吗？大老远的路，天寒地冻的叫我去退鱼，我坚决不去。“要去你去”，我说完就检查猪圈去了。妻子犟不过我，似乎恨得牙齿吱吱作响，她一时火起，提起那两条鱼，扔到围墙外面的马路上去。
妻扔完鱼跑到床上去独个生她的闷气，女儿喊我：“爸，快去捡鱼”。我才恍然大悟，父母双双困在床上多年，妻不得不放弃广东的工作，跟着我在家照顾双亲和两个孩子。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做豆腐、烤酒、养猪、种药材，不但经济越来越拮据，还长期处于一种精神压抑的状态。这次，她真的是大爆发了。我没来得及责怪她，赶紧跑到马路上去捡鱼。然而，这承载着全家人新年幸福梦想的鱼啊，前后不到两分钟时间，却了无踪影，仿佛插上翅膀飞走了一般。
“哎呀，肯定是刚才那辆小车上的人捡走了。”父亲在房里焦急地喊道。我们两口子的争吵，他和母亲在病床上听得一清二楚。我家屋场地前方紧挨着马路，路上经过什么车，父亲凭声音都能分辨。
天已全黑，似乎又下起了毛毛细雨，追鱼的事只能放到第二天早上去做。当晚，我也早早入睡，一夜无语，全家人沉浸在“失鱼”的痛苦煎熬当中。
辗转反侧之间，泪水始终盈满眼眶。一幅幅关于鱼的图画在脑海里轮番切换。“连年有余”象征着生活优裕，财富有余；“双鱼富贵”寓意勃勃生机、幸福美满、和谐昌盛；“双鱼戏珠”象征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然《庄子·大宗师》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又有人把夫妇恩爱和人对环境的谐调及事业的顺利比喻为“如鱼得水”；也有人把两条神仙鱼和荷花相组合的图案称作“神仙伴侣”，寓为人世间夫妻情意绵绵，同根同心；还有把数尾金鱼与池塘、水草相组合的图案谓之“金玉满堂”......
鱼、是多么美好的食物，让人一饱口福之余，给人无限遐想、也让人欲罢不能；所有的人生哲理、功过得失、何堪一个“鱼”字了得？
这个年不能没有鱼，一定要把我的鱼追回来，我暗暗地想。
第二天一早，我踏着白霜，沿着那辆小车离去的方向一路询问。好在沿途的村民都认得那辆车的车主，在这条通往天鹅山德胜村的车路末端，我见到了我为之伤心、彻夜不眠的两条鱼。
它们正被挂在一户人家的大门边上晾着。原来他家儿子从广东开车回来，经过我家门前时，刚好看到马路上有两条鱼，以为是别人遗落的，就停车捡回来了。说明来意，主人家邀请我在他家吃了早饭，除了将两条鱼归还给我，还执意送我一块肉和些许广东带回来的糖果。
同样挑着两条鱼，在回家的路上，阳光灿烂，冰霜初融，我一边唱歌一边流着幸福的眼泪。
两年以后，父母先后过世，在最后的晚餐中，妻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鱼。鱼，也一直是我们全家人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