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屋后,是马姓家族的祠堂,在进入高中之前是我所见过最宏大的建筑。祠堂坐北朝南依山而建,从后山顶看去,祠堂次第展开,前低后高,中央是宽敞的大堂,大堂之前有外天井,后有小天井,两侧是厢房,大堂的木柱,两个十来岁的小孩都不能合抱,木柱之下有雕刻精美的石座,大堂横梁刻有怪兽云纹图案,从外天井进入大堂,约有五级台阶,从大堂再上三级台阶,是主体建筑。无论是外天井、小天井,还是台阶,都由一两吨重青石铺成,文革时期,由于受到政治因素影响,祠堂不断被蚕食,我们所见,已不是祠堂的全貌,后来我展转各地,所见一些名门望族的宗祠,无论是占地面积的宏大,大堂空间的高峻,还是雕工精美的石刻木雕,都没有记忆中的马家祠堂相那样雄伟、庄严,可见马姓一族曾经的辉煌与荣耀,只是从记事起,从未见到马氏家族在祠堂举行过祭祀活动。
大概在60年代初期或是更早一些,祠堂被改造成扫盲学校,后来几经演变,改为完全小学、小学,上世纪80年代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南下打工潮、经商潮、创业潮等各种新生现象云动,人口流动加剧,农村人口空心化比较严重,造成生源不足,部分由厢房改成的课室年久失修,形成危楼,学校办学规模不断收缩,新铺小学仅成为法新乡的一个教学点,只开办到小学四年级。五年级以后,村里的学生就要去法新中心小学。
我的小学就在这里度过,因为学校距家不过百十米,学校上课的铁铃就悬空挂在校长宿舍门口的木柱上,那是校长的指控棒,他用那块两个巴掌大小的长方形铁片指挥全校的师生,学校放学或者校长农忙回家,就会把那个铁片收回他的宿舍----当然,也是他的办公室。有时,校长也有忘记的时候,此时我们街上的小孩会时不时地看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发呆,对它的神奇和神圣产生无限的联想,也常常产生敲击的冲动。我曾想,如果我们也与校长一样,把铃敲响,会不会与校长的铃声一样,当铃声大作时,四面八方的学生和老师会不会急冲冲地赶来?想归想,但敲击铁铃的想法我们从未实施过,不是因为太高,而是出于对铃声的恐惧,跟我们一同玩耍的小孩记不清多少次在那块高悬的铁铃下打过赌,谁要是敢把铃敲响,谁就可以当老师,当校长,谁就是最有本事的人,但每每举着木棍或是地上捡起石头,准备一击时,无一不是落荒而逃。
历任校长敲铃十分卖力,巴掌大的铁片活生生敲出战鼓的声音,在我家听来,有些刺耳,仿佛那块铁铃就挂在自家墙上,就是三里开外的板塘、花塘,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距家太近,没有了其他生产队小孩自由活动的方便,放学铃声一响,妈妈就会等着我回家,安排我去后山的松树林拾些柴火,无非就是松树须,松树蛋之类,由于各家的小孩去得太过频繁,整个后山被我们扫荡得光溜溜的,不仅没有杂草,青苔也是少有,就算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的现在,我依然能记得那光溜溜有些发亮的后山坡有多少棵松树,有多少棵杉树。二姐二哥不在家时,还要帮家里做些捞猎草、割牛草以及看鹅看鸭之类的家务,基本上没有空闲,少了其他孩子放学后的自由,因而常对他们产生莫名的羡慕,甚至,对于铃声的恐惧,不论离家远近,其实孩子们的感受是相同的。偶尔,校长也有忘记取回铁铃的时候,年纪稍大点的就会相互怂恿,提议把校长的铁铃藏起来,似乎没有了校长的铃声,老师和家长就找不到我们,学校真正成了自由的世界。当然,天真的想法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新铺小学不仅是我的启蒙学校,也是我孩提时的乐园。除去上课,无论寒暑假,我每天大部分时间在这里打打闹闹,与街上及周边生产队的小孩捉迷藏、滚铁环、踢田、拉汽车(注:手工制作的小木车,前边多人拉,车上可坐一人)、打乒乓球考大王选大将(一种游戏规则,通过比赛,选出两位大王,两大王通过挑战挑选爱将)。冬天时,踩高脚、滚雪球。童年的快乐,只有经历才能体会,那些疯狂、自由、机智与冒险,是现代孩子不可想象的。
在马家祠堂的西侧,是新铺大队礼堂,在国家实行经济体制改革后,这里就改成供销社。礼堂东侧搭了戏台,大队各种集会、电影放映与文艺演出都在这里举行。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掀起文化大革命运动,毛主席发出了“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指示,大量的城市知识青年响应伟人号召,离开城市,到农村定居和劳动。
从武冈、邵阳来的两个女知青,也住在街上,其中一个就住在我家,农忙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闲暇时,就组织文艺青年在礼堂的戏台上排练样板戏,大哥、姐姐也是文艺骨干参加排练。住在我家那位名叫谢四梅,她是邵阳人,在准备离乡返城时,她把穿过的一件的确卡上衣托母亲转交给大哥,算是留作纪念,大哥看后毫不犹豫把它扔到猪圈,后来妈妈告诉我,很是觉得可惜。在物资奇缺的年代,的确卡(注: 一种布料)是多少小孩的梦想,在农村家庭,一般是老大穿过给老二,老二穿过给老三,直到没有任何穿用的价值,家里的女主人,才会将它拆散开来,浆上米汤,一片一片整齐地粘连在门板上,然后置于太阳下晾干,用于鞋面内衬或是鞋底鞋垫。
在我们家,大哥穿过的衣裤,二哥接着穿,二哥穿后,已不成形状,只能变成妈妈手工的碎布。我只能穿二姐的旧衣旧裤,这让我的自尊心受到同伴的挑衅和嘲笑,因为二姐穿的是花棉袄,那红色的花朵经常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我要时时注意拉扯外衣,以遮住花棉袄的羞耻,我内心认同的,男孩子应该穿深色的衣裤,对于大红大紫的花朵,我十分地排斥。更让我难以启齿的是二姐的旧裤,给我带来极大的不便,让我不能与其他男孩一样站立着就能迅速地解决问题,方便时我要躲进一个单间的蹲坑,因为旧裤子是从旁边开扣子的,我不想让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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