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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开阔之地,有白鹭常栖”

钟世华 2016-06-06 19:23 1


钟世华

 

 

梦天岚在“为先博客”上,至今还留着那首《春天颂》。昨天晚上,我又打马回去,读了一遍那首诗:

 

……

之前   我游荡在山之南

独涉冰河无人问

如今我打马过闹市如过平川

惟有她   识我为故人

 

这样的句子,让我唤起有关春天的远年形象。那时候的春天也如诗人一样打马过闹市,却不肯度玉门关哪。人人心中都有一道玉门关,惟有孤独的诗人,从未忽略过春天,正如“惟有她,识我为故人”。“打马过闹市如过平川”,是多大的孤独,又是多大的气度。而与他一样“打马过闹市如过平川”的春天万物,又岂是人们一个“颂”字了得。

秋风也是如此,“正如你的懒散,风吹不动╱你只能带走少许的落叶和哀愁”——“你之所以不能理解这里的秋风╱是因为你不是它想触摸的人”。(《秋风》)

有关现代诗歌,一个最讨嫌的地方是,稍不经意,写出来的东西就不像诗,而是话。而往另一方太过,又容易滑入乖戾。天岚的诗歌,就我所读过的来看,妙句始终迭出,精神始终饱满,旋律始终舒畅,风格始终深沉而自然。让人不仅感觉只有这样的诗歌才有诗的味道,而且让人感觉那一行一行的奇妙句子是一串一串地出来的。以我的体验,深沉与自然,感觉与逻辑,一溜儿出来,大概就可以叫“灵感”。半天憋不出三个字,又想玩深沉的人,恐怕写不出来这样让人心痒痒的句子。

我并非讨厌深沉,我只是讨厌我无法将我的脑袋所得到的一点深沉,用诗人的嘴巴表达出来。为此我对我所喜欢的诗人充满敬仰,并对我所喜欢的诗歌充满苛求——即使一首深沉的诗,你并不去挖掘它的深沉,它也是一首好诗。那它真就是好诗。

这很难。但可以证明诗人这个行业很不好混,不像我们教育行业。正如一个网友在天岚的博客上所留的言,大概是说,她并不懂得天岚的诗,但她喜欢天岚的诗。

如果是因为想新鲜、想深沉而玩深沉,玩象征,玩思想,那么大概两百年前,这些东西就已被歌德玩得一点也不新鲜。据说《浮士德》的象征意义至今仍无解。假如真是这样,那是歌德的伟大,也是诗歌的悲哀。所以我并不那么看,也不太在乎它里面的那点欲说还羞的思想。要读思想,我找黑格尔;要读偈语,我直接参禅。问题是我现在想读点诗歌,我在乎的是诗的感觉——我所能感觉到的诗意。如果我感觉不到,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它本身已让人无可感觉;第二,我的感觉系统已经严重混乱。但无论如何,跟我有没有深沉的思想扯不上关系。据说歌德在81岁那年重上故地,读到31岁那年自己题写在山中小屋板壁上的那首《漫游者的夜歌》时,禁不住潸然泪下。在我的《永传的诗歌》中,我写道——

 

假如是从诗意上看,即使让歌德自己拿自己比较,《浮士德》里那洋洋洒洒一万余行的诗句所加起来的诗意,是否一定胜过他的《漫游者的夜歌》里那8行句子的诗意?那万行诗句中的闹腾,会不会在另外一个傍晚,如他31岁那年的一个傍晚随手扔下的几句所描述的那样,“群动息山头”,“一切的山之顶╱沉静”,正如他的“英雄的导师”喀戎所说,“国王逃跑╱平民获胜╱抬头望,离这儿不远╱月光中耸立着永恒的神殿”(《浮士德·珀涅俄斯河下游》);或者套用格雷的《墓地哀歌》所言:思想逃跑,仅余诗意与暮色平分此世界?——任何一种思想都可能归寂,诗歌也有可能消亡,但诗意,仍永传。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一个像样的中国诗人,不管他今后打算走那条“诗路”,必须首先参透中国古诗歌,然后才能慎重决定,此生还要不要继续做中国诗人。中国诗歌中必然要有中国元素。中国诗歌值得后人敬仰的东西很多,其中最难得的那一部分是中国诗歌一上来就摆开的开阔、浩荡的气度。无论婉约派、豪放派,中国诗歌体量不大,但体能不小,气度不凡,精神饱满。这几乎是中国诗歌跟中国后生开了个玩笑:要看一看一些不知深浅的后辈诗人的笑话。——现代诗人缺的东西很多,但最缺的是这种气度。没有这种气度,中国诗歌即使走世界道路,也永远无法超越自我。

同时我也越来越觉得,每一个诗人都可以而且应该保持他那份珍贵的孤独,但没有必要把他的诗也弄得很孤独。诗孤独,会陷诗意于贫仄;人孤独,可以获得“如今的开阔之地”,“有白鹭常栖”。——我想,这也应该是孤独的天岚在“北去的湘江”之后,大方地给自己的一分馈赠。

关于孤独,我有足够的资格说点话,这让我在读天岚的一些被吴昕孺誉为“贼亮贼亮“的、关于孤独的诗篇时,差一点也要潸然泪下。但此处略去暂不讲。说真的,写下这篇短文,发表我对天岚诗歌的一点感觉(感悟还谈不上,正如他的诗歌所说,他的孤独无人能懂),最初与最终的冲动,应该在于这首《此西湖非彼西湖》。同样是说真的,第一次读到这首诗,就喜欢得不得了。还只看了两三遍,因为回味的缘故,今天早上一起来,差不多就已经能背诵。尤其是第二节,读来让人爱不释“口”,那样的节奏与旋律,源于唐宋,却属于天岚。

天岚的顶级诗歌,当然还轮不到这首小诗。如前所述,我从这样一首小诗中,感觉到了一个中国的、中年的同时又是现代的诗人的——诗的气度。这份气度源于哪里呢?用此首诗的话说,“日日新,亦眷恋旧情,故而醉心于良宵”。请恕我暂且撇开诗人可能还想表达的别的旧情,我需要做的是这样的一个假想:汹涌的洪流也过于庞杂,“沿途掌入夜之灯,花朵随之绽放”。“至那幽深处,一轮明月端坐”——嗬嗬,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哪。但用不着我质疑,仅此“端坐”一语,在气度上,已经远远超过那“却在”。

而且诗歌还并不止于此。接下来一句,“北去的湘江带不走的,你收纳入怀。”何等的胸襟与气魄!“在河西日夜浣洗”,“河西”可是诗情缠绵之地啊,此处诗意看似柔婉,实则透出韧劲。不知何时,眼前镜头已经切换,时间与空间连同诗境一齐张开,浣洗之声似悄然遁去——“如今的开阔之地,有白鹭常栖。”这是诗歌之境,也是久处孤独的诗人终于体察到的生命与人生之境。这样的句子,假如要在现代诗歌里找到与之气度对等的句子,大概只能是海子那句已经被引述尤其是被仿造腻了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毫不奇怪,在“打马过闹市如过平川”的天岚这儿,在“岳麓山下的鸟鸣里”,会“泊着一个湖”,“此西湖非彼西湖”,“它清亮、安然,相伴于微风”。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时光铺就的水面不漫不溢”,“在河西日夜浣洗”。如果不是因为有“尘世”、“人世”、“爱”和“荡涤”这几个过于“碍眼”的词的缘故,我想我差不多会这样说:这是一个最孤独的现代诗人最大气磅礴的心灵绝唱。这种气度,最短算来,应该也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从诗人那里感觉到了。此种感觉,也使我在吴昕孺的《长发诗人梦天岚》里读到“天岚永远也红不起来,因为没几个人能懂他”的句子时——再看看“天涯”之中天岚的博客里让人心寒的游丝一样的人气——心底竟有一种无可言说又无可抑制的冲动。譬如说,中国的诗歌评论家都哪里去了呢。

那么,只能让我为你,再吟诵一遍这样的句子——

 

1

岳麓山下的鸟鸣里泊着一个湖,

它清亮,安然,相伴于微风。

时光铺就的水面不漫不溢,

泛若涟漪的湖岸亦是如此,

以曲线之玲珑,

引亭台轩榭惺惺相惜。

草木随行,皆欣喜无言。

 

2

日日新,亦眷恋旧情,

故而醉心于良宵,

沿途掌入夜之灯,花朵随之绽放。

至那幽深处,一轮明月端坐,

着轻纱薄裙,于顾盼之间,

把艰难人世看淡看轻。

 

3

北去的湘江带不走的,

你收纳入怀,在河西日夜浣洗。

尘世的汹涌渐次平静,

如今的开阔之地,有白鹭常栖,

有爱和绸缎,荡涤人心。

——梦天岚《此西湖非彼西湖·西湖诗章》

 

羡慕天岚!于本已令我羡慕的孤独之中,又寻到如此的开阔之地。天地既已开阔,自有白鹭常栖。所以,祝福天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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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子

楚天岚应是您的知己好友,就好像当年李白和汪伦一样。

298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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