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我从洪江又回了老家。今年农历二月的天气显得十分寒冷,我的心如这二月的天气,本该温和、却冰寒依旧。
离开老家不到一月,每次电话回家,电话里传来父亲的呻吟,总是喘不过气来。父亲自从去年因剥脱性皮炎从医院出院后,身体精神状况没有很大的起色,饭吃得少,只要走路就喘气不过来。这似乎与天气温度有关,气温越低,越气紧。
一个星期前,大姐晚上打电话给我,说是父亲的双手因为风湿肿得厉害,动不得,自己不能做饭菜,一直是大姐给他们做饭吃。我听了大姐的电话,心里很阴沉,准备回家看看年老久病的双亲。
去年大家回家过年,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我们兄弟姐妹给父亲做八十大寿,家兄拿红包给他时,父亲哭了一回。我是正月初二离开老家去长沙陪孩子们过春节的,我离开的时候,父亲没有哭,叫我安心走,只是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再回家。母亲告诉我,父亲有时在床上哭,怨恨我为什么去年要带他去医院住院,没让他走了,让他在家里受罪。正月初五,家兄和大侄儿要去深圳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又哭了一回。正月十五,嫂子与小侄儿去洞口读书了,家里没有年轻的在日夜守护他们了,父亲与母亲又哭了一回。
我几乎天天在看天气预报,希望天气很快晴朗,温度升高,让父亲能喘得气来、精神有所好转,可是气温总是反复无常。
回家之前,我给深圳的哥哥打了电话,说是父亲的病一直在加重,家里两个老的几乎不能自理了,我们姊妹只有大姐、二姐在家,离得最近,这些年一直是大姐在照顾他们,我们两个做弟弟应该每月给大姐一点钱。哥哥同意了我的意见。
说到谁来照顾家里两个老人的问题,确实是我们兄弟遇到的人生最大难题。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大姐最近,三姐在湘潭市带孙子。我和哥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不要工作回家守护着。嫂子也有严重的风湿病,在洞口陪读小侄儿,回家会误了小侄儿的前程。老婆在长沙打工,两个女儿也在长沙读书,她还要打理两个宝贝女儿的学习与生活,也回家不了。二姐快十年了,就连父亲病危几乎快要走的时候,都没有来看父亲一眼,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村怨妇,对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包容。
我们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大姐身上。但大姐有大姐的难处,每天要接送两个孙子读书,家务也很多。五个子女的父母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扛着。去年四月,父亲第一次住院回家,我和哥哥给大姐的钱,要大姐陪护两个老人一个月,大姐没有接钱,说是不要,自己近,父母有什么事她会去的。我知道大姐有个思想包袱:一旦接下钱,就好像两个老人都抛给她了,我们什么也不管,以后要是真的两个老的完全不能自理,还得要她管着,大姐不愿接这个钱,怕自己吃不消。我完全理解大姐的苦衷。
我是十一点钟到家的,母亲和往常一样,不断地催父亲打电话,问我到了什么地方。回到家里,父亲在灶边烤火,我检查了父亲的双手,双手的指节肿得很大,手握不起拳头,脖子也肿疼,依旧还是喘不过气来。父亲说是医生来看了,给他用了药,好了一点。我从洪江买回活络油、给父亲使用,看管不管用。我仔细端详了母亲,母亲依旧是老样子,六年了,但她总是说自己不行了,过不了今天。这次给母亲带回了一大袋药,让她放心。母亲像个老小孩似的,必须天天吃药,否则她觉得没人管她,病会更重。
吃了午饭,我去了大姐家,和大姐做思想工作。我对大姐说,这些年其实是你一直早照看两个老的,我们心里都清楚,我和她大伯应该每月给你一点钱。这钱你不拿白不拿,你不拿其实也是你在照顾。要是家里两个老的,在床上躺着,真的不能完全自理了,到时候,我们姊妹再做商量,绝不会要你一个人在家里顶着。大姐说是她每天回去看看的,钱不要我们兄弟的。我说这是应该给的,天天来照看父母,也是为我们兄弟减轻负担嘛,你要是不要,我们做弟弟的也过意不去。
在大姐家,我埋怨二姐。父母亲不是圣人,一生中都有错过,做子女的应该能包容父母做得不对的地方,哪有去记恨自己父母的。要是二姐每个星期来看一下父母,至少她来的那一天,我这个做弟弟的在外面就会放心与安宁一天,心里会想着:今天二姐在岩里江给他们两个老的做顿现成的饭吃,帮他们洗洗衣服,他们两个老的今天该轻松高兴一天了!
回到家里,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去长沙,我说明天就走,母亲面犯难色。我坐在材灶边和父亲烤火,不断的安慰父亲:我们村和你同龄的老根,都走了,只剩下你,你就活一天算一天吧,不要有什么顾虑,何况你的病不是什么绝症。村里这些年老的,大部分打了很多年的单身,你和姆妈两个人都还在,身边还有个伴,有个声音,和人家相比,你们两个应该算幸福的。我与哥哥虽然不是天天在你们身边,但大姐近,不到十分钟就来了,算是有个年轻的在照应。要是有什么大事,大姐不能做主,我在洪江或在长沙,几个小时也会赶回身边,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身体哪个地方有问题,就要大姐去请医生来看一下。天气好一点,就要拄着双拐,到外面去走走,多动动,否者身体夸得更快。八十岁的人了,迟早一天会走,有什么好哭的呢?看开一点。
父亲告诉我他哭是有时觉得自己喘气不过来,太难受。我说这是温度太低了,年老人气温低都会喘不过气来,医生说了,等皮肤完全恢复了,喘气的问题就会解决,现在皮肤还没有完全恢复,喘气不过来很正常。
晚上,我睡在楼上,外面的风好像刮得很大,没有关紧的窗户被吹得很响,好久了,我才睡下去。
第二天早上,也是就是二月初二,我还没有起床,大约六点半的样子,母亲就跑上楼来,敲我的门,把门打开,第一句话就说:“老兴,外面下大雪了,你今天就不要去长沙,在家多住几天。”
母亲要我在家多留几天的话并不让我吃惊,这是她的一贯要求,每次离家时,母亲不让我走,可外面下大雪了,让我吃惊不小。我对母亲说:“我给你们做好早饭,就去长沙,那边公司有事,大姐今天会来的,你不用担心。”
母亲很无奈,说父亲现在这个样子了,要个人在家里陪着,不要离开。这次母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也希望自己留下来,多陪父亲几天,说不定父亲那天悄悄走了,再也见不到父亲。去大姐家时,大姐一再和我说父亲很难过今年。
我下了楼,父亲没有起床,在床上躺着,我咨询了父亲的病情,没有加重的迹象。我洗涮后开始做饭。自来水龙头安装在门外,在外面淘米,外面的雪花一团团飘落下来,随风飘舞,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二月本是春光烂漫的季节,却下起了大雪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淘米煮饭时确实感到水的冰冷,切菜时,菜刀冷得刺骨,我的心也更加寒冷。
我做好了饭菜,天冷,父亲没有起床,父亲让我先吃、快点走,自己没事的。母亲起了床后,又回到床上躺着,这些年她总是这样,一下就爬起来,在外面走个圈子,然后回到床上躺着。我一个人坐下下来,吃了饭后,把饭菜保温。
临走时,我来到父母的床前,对父亲说没事的,下了雪很快会天晴,温度很快会上升,自己放松一点。父亲催我放心走,他看得很开。
我离开家门的时候,母亲没有穿棉衣起了床送我,我要母亲快点进屋里,很冷的。母亲没有理会我,还是冒着雪花送到村子的路口。我转过身,望着被心脑血管病折磨了快七年的母亲,身体瘦小、显得无望的样子。母亲一定在想着、盼着我下次什么时候归来。我的心突然感到震动,热泪潸然,我怕路人知道我流泪,马上止住,泪往肚下。
雪还在下着,我打着雨伞,又一次感到人生的艰难与无奈。这种艰难不仅是事业上的艰难,更多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让人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得过且过。好好学习,我可以做到;好好工作我可以做到;好好去培养自己的子女,我可以做到;唯独不能做到的是不能在家陪年老多病的双亲。子女永远欠父母的,等父母老去,只能心存愧疚与怀念,永藏心底。
来长沙的路上,我的心如这二月的飞雪,毫无温意,冷冰冰的。但无论路怎样艰难与无奈,还得要走,要延续下去,还有很多渴望的双眼在背后看着我,期待着我事业的辉煌,我不能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