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密码之十四 阴间与凡尘
作者:曹潺观察
若是阳光灿烂,立于宣风楼城门顶之上,是可瞭望到水南桥下那绺绕南城而流的资水的。宣风楼下往南的南正街像一本大书的书脊,把古城翻成泾渭界线,切分东西,使城市之书平坦展开,骧龙与梯云两座大石桥像两个锁扣,守护着南正街。城市东西两面上,除了小巷,便是棋格般的木制老院。小城的人们,便浸入岁月的河流,栖息在每一个角落,繁衍着血脉精血,生生不息。
书写了2200多年的这卷大书,若往回望,许多曾经发生的惊世大事,风雨冲刷,似乎遥远了,模糊了。
宣风楼往南的南正街,是小城的“长安街”。大的青条石,边饰鹅卵石,往南一股脑儿铺垫。街两边的法国梧桐,每到秋季,叶絮飞扬,像城市甩落的发屑。电影院,祁剧团,粮店,竹器店,布店,缝衣社,南货店,瓷器店,伙食铺等,分布在南正街两侧。这是城市的主动脉。
小城有两个缝衣社,一个在三排路,一个在放生街。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拮据的人们,节衣缩食,很难随便添置新衣。若要添置,需谋划半年,预算,款式,布料,花色等。小年将至,终于下了决心,缝衣社便门庭若市了。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行走在古城的老街,便想到仙逝的亲人,他们在阳世之际,古城的大街小巷,他们经常游离其间,只是街虽在,人不存,时过境迁,尸骨早已成灰,顿时泪眼婆娑。
垂髫之年,与外婆是朝夕相处的。记忆当中,每到年关,与外婆走进放生街的缝衣社。缝衣社三排两间,敞开一大间。仍然记得,裁剪师傅姓赖,称赖师傅。若做新衣服者至,用一条皮尺量了尺寸,问了要求,用桃心的粉笔在布上迅速划了线条,顺序分配给各位裁缝。按件计酬。
一连三十余天,裁缝们不分昼夜。午夜两点,被外婆叫醒,过水南桥,穿南正街,回潘家院子。一路上,街上无人,路灯灰暗贼闪,寒风凛冽。一前一后两个浅影,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这段记忆,永远挥之不去了。
空旷的南正街,婆孙俩孤独的身影,这是何等薄凉的一幅画呀。
突然想到,阳世阴间的一些思考。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人有两个无奈,来无奈,去也无奈,不足百年的岁月,常在懵懂之间。例如,当今的一些生活场景,在过往的梦境里,早已演过。酣睡在父亲棺木旁,父亲一袭青衣道冠,在空中飞升。雨骤电闪,向阳街木屋里,一个白衣影子伫立床头。这些场景,一个梦,一个幻觉,又如何解释得通?
现代基础物理学,是基于三维空间的。点及线,线成面,时间维度成就了立体世界,但时间维度最不靠谱。这也是爱因斯坦的苦恼所在。因为,遵循这种理论,也只能解释世界的冰山一角,有太多的现象无法找到终极答案。前几天,与国防科大谭暑生教授一席谈,他的标准时空论的假设,往前走了一大步(钱老学森颇为首肯)。
往回倒流四五十年,科学幻想小说家还真没幻想到视频通话,不管空间多么遥远。
四维五维多维空间的推论,才可以解释人们的梦境。许多事物的探究,过去的理论体系似乎走到了头。那么,在阳世之外,应该有另一个世界,我们暂且叫阴间。也许,在多维的空间里,有我们的灵魂。
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写几个故人吧。
1996年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出了我的中篇小说集《家丑》,里面《流泪的女娲》便写了与徐宁涛开硫磺矿的经历。与宁涛认识缘起该矿,翠云峰下,便是矿址。
每至夜间,几个青椒,几根黄瓜,田间地头诱捕一些田鸡,溪水间捉几条倒水鱼,铁锅稻草,不一会,矿上工棚里都是稻香。
宁涛是猛男,一辆推土机,日夜推了一两年,半座山没有了,才踩了矿脉的尾巴,矿层不厚,往里延伸,全是石头。而今想来,委实开釆价值不大的。时光耗去一两年,最后离了老家,去京城鲁迅文学院了。几年后,宁涛肝出了大问题,走了,临了长叹,苍天吝啬,何不再借500年?至今念念不忘,翠云峰下相处的日子。
还有另一个好友,黄建武。也是念念不忘的一人,帅锅。在武冈党校教书,喜交朋友,大方,满腹诗才。党校冬天发的木炭,秋天发的橘子,几乎全搬到向阳街我住的木屋里。
几年之后,远离故乡的我,知悉了他脑瘤开颅,不治而亡。甚为悲伤。
向阳街小木屋,我一人独居,成为好友的放肆之地,老宁,小红,黑子,熊烨等一干人,整天抱团,其乐融融。
彩宝的离去是我做“京飘”时走的。好友告我,心凉透了。她大方,爽朗,善解人意。只是命运无常,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人这一辈子,把每一天当做终结之日,才能真切过好每一天的。只是常睱想,若有天堂,几位好友应会相邀成伴的。
外婆,父母,一句话,列祖列宗,及不该命绝的昔日好友们,你们青山孤坟,我自然希望有阴间,有来世。我对火葬特别不认同,很残酷。在《武冈往事 埋人》那篇,我就写到这点。前不久,我看到中国科学家,研发出“冰葬”,很人道,不错的。
但我更倾向土葬。
我希望所有的故人,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再度相逢,我更觉得,倘若我们真正了解了多维空间,了解了未知世界,这些顾虑,也许便不在话下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细思极悲。写此文,犹豫再三,又恐逻辑混沌,倘如此,就当我一番胡言。只是想人生,来路已过,归途未定。山野之间,几好友,吟枫颂梅,依云偎翠,青梅煮酒,纵论天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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