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旧事
我的家乡在城郊,远近人称肖家大院。中间笔直一条小巷,四尺来宽,全用大小均等的鹅卵石铺就,将大院划成两半。左右各由两个四合小院组成,前后相连。这种院落布局,农村是比较少见的。我生于斯,长于斯,过去种种,仍历历在目。许多事情,现还回想起来,倍觉有趣。闲来无事,聊记几桩。
毛 毛
毛毛那时还是个20多岁的小伙,右脚有点跛,样子普通,面相出老,属那种照面过后难以留下印象的人。父亲被打成右派后,母亲带着他和弟弟二毛,下放来队,借住在一肖姓人家。他父亲是死了还是怎么,我小时不知道,后来没有问,大人也没有说,反正我从未见过。
毛毛母子三人极少与左邻右舍打交道,一家子过得甚是凄惶。弟弟二毛是饿死的,死时还只十六、七岁,是当时我们生产队唯一饿死的一个。不久,他母亲也去世了,大概担心小儿子在地下太过孤单。
生产队新修了牛屋,关了10多头牛。毛毛有残疾,出不了集体工,耕牛就由他照护。于是,毛毛也搬进了牛屋。毛毛很专注,喂料、铺草尽心尽力。每隔几天,还会去田里、溪间捉些泥鳅,用小竹筒给耕牛喂下。毛毛一直未娶老婆,但过得并不寂寞,尤其是冬天。他很会讲白话(故事),如封神、三国、水浒、西游,还有许多民间传奇,讲得绘声绘色。每天傍晚,我和几个孩子总是准时来到牛屋里的灶旁,占上好位置。几个爱凑趣的大人也时常来。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们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我们一群孩子,在毛毛白话的熏陶下,渐渐长大。
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围坐火旁听毛毛讲白话的情景,眼前似还晃动着寒夜中那煤油灯的昏黄亮光,感受到那炉火的丝丝温暖。后来,毛毛的父亲平了反,他也接班去了。
孟 生
孟生是队上唯一划为地主成分的人,我家所住的四合小院,原来都是他家的。他家以前很富有,到他父亲手里时,已开始破败。孟生脑子不灵光,为人懦弱,又有点好吃懒做,是众人经常开趣的对象。孟生又矮又胖,头大脚小腰身粗,活像一面鼓,偏还打得一手好鼓。五、六十岁的半老头,鼓槌在手,格外兴奋,斜叼一支喇叭筒旱烟,细眼眯成一条线,额头放着光亮,大家因此又叫他“打鼓佬”。平时院子里哪家办红白喜事,只要听到“咚咚咚”的鼓声,就知道“打鼓佬”在凑热闹了。
一次,生产队组织社员杀青(春天,把山上的茅草割回来,堆积作肥料),孟生向队长请假,说是拉肚子。结果有社员报告,说孟生在队里的麦田里扯猪草。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不参加集体劳动,还妄图破坏集体庄稼。队长带着几个民兵,一绳子把孟生捆翻在地,连夜召开批斗会。那时,大队经常召开群众大会,孟生每次都被五花大绑,和其他“地富反坏右”一起站在台前陪会。他们双手被捆在背后,持枪民兵威风凛凛站在身后,把绳子往上一提,孟生他们一排人的脑袋就老实实地齐齐哈了下去,叫做向贫下中农低头认罪。
孟生死得早,死前还没有摘去地主帽子。
尝 新
年纪稍大点的都知道,尝新,是一种特殊的农家习俗。早稻收割后,家家吃第一餐新米饭,就是尝新。尝新那天,总要买些平日难得吃上一餐的猪肉,有的还杀鸡宰鹅。大人先把作好的菜肴端上桌,添好饭,把筷子架在饭碗上,倒上酒,先敬天地祖宗。我和姐弟们围在一旁,闻着那诱人的肉香,早就满嘴流口水了。等到大人们做完这一切,吩咐可以吃了,一窝蜂挤到桌前,狼吞虎咽。那时,孩子们过年过节外,最盼望的就数尝新了。即使再困难的人家,这天都会买点猪肉之类的好菜。更何况刚刚度完荒月,吃的多是些红薯或葫萝卜饭,肚子瘪瘪的。这第一餐新米饭总要管饱,也就和过年过节的心情差不多。
记得应该是79年,我在家经历了最后一次尝新,就读高中寄宿去了。慢慢的,尝新的习俗逐渐淡漠,终成人们一份久远的记忆。
万 元 户
80年代初,我们大队的第一个万元户是隔壁小队的养鱼专业户。我们小队虽没谁评上,但成生家是大家公认的“准万元户”。就因为他在全队第一个买上电视机,第一个新修了六排两层红砖房。成生以前当过生产队会计,脑子活泛,会杀猪,会泥水工,人又勤快,老婆兼做点小生意。
每到傍晚,他家门前是最热闹的。左右邻居,不分男女,不论老少,凡有空闲,都凑了拢来。有的自带凳子,有的端着茶水。成生早早把家里那台韶峰黑白电视机搬到屋前,家中所有的椅子、凳子也搜罗出来,整整齐齐摆在电视机前。记得那时接连播放了《霍元甲》、《陈真》、《再向虎山行》等好几部武打片,新奇又好看。一些大人开始还在家里做事,一听到那用粤语唱的《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声,都急急忙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
后来,院子里买电视机的人家渐渐多了,我家也买了台孔雀牌黑白电视。先前那种看电影似的热闹场景,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源于哈哈一笑 ,不代表本平台的观点和立场。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注册用户自发贡献,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武冈人网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不拥有其著作权,亦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本站中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通过邮箱(admin@4305.cn)进行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