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庸
庸是个赤脚医生,精于草药。
一般而言,精于某业者一般是出于世家,得了先祖的余荫。或者就是有神奇的际遇,得到高人的钵传。如汉代张良精于谋,甚至于程咬金的三板斧等等。
但庸不是这样的。
庸的父亲,是个军官。曾经护路护国,最后信仰了三民主义,是中山先生的忠实粉丝。但是后来中山仙去,蒋氏据国。父亲横遭排挤陷害,便携妻契子,回到了山深水重的老家。并把独子的名字改成了庸。
摸惯了刀枪的手拿起了犁耙,喊惯了口令的嘴巴吆喝里起了老牛,用不了多久,父亲就把自己改造成了地道的乡民。
但是做了乡民的父亲会不时顾自言语两句:病了!病了!
后来解放了,有一段时间,他不再念叨这两句,在红日绿野里,撒欢儿的干,比乡民还乡民。
可是父亲毕竟不是乡民,大家伙儿记得很清楚,所以后来,比解放还要汹涌的革命浪潮一波一波,父亲头上的帽子便一顶一顶,把他颈压弯背压驼了。
再后来被彻底的革了命。
其实那时的父亲,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革命的人们自有他们冠冕的宣判口号。革命的时候,父亲老泪纵横,又在那里自言自语:
病了!病了!
看着流泪的父亲,乡民们欢腾了,有人说: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啊。
那时,庸也有五十多岁了,正蜷缩在大队的牛棚里。
他决计要学医,并发了个宏愿,医之不精,病之不去,誓不剃须。以后,就常见半路出家的他,点着松油明子,在牛棚里捣鼓到了天亮。有时,也会有几天见不着他,过不了几天,又见他大担小担的从山林里担着些枝枝叶叶回来了。
于是大家开好叫他庸医,他也会唔唔的应。
本来,就他的身份和半路出家,没有人敢到他那里以身犯险,似乎庸医就应该这样庸下去。
也是合该庸医出名,那次公社革委会主任不知怎的,就跌落在了后山。庸医刚好采药路过,把魂游黄泉路的主任硬是治好了。主任很感动,因为计较起来,主任也算得上是庸医的杀父仇人。
有了主任的宣传,医庸就不愁病人了,又是有了主任的关照,医庸就从草药郎中变成了赤脚医生。
慢慢的,做了赤脚医生的医庸,十里八乡的播开了他的美名。但是正如白壁有瑕一样,医庸也有做庸医的时候。
其实,如果医庸老老实实的做他的草药郎中,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可他现在是赤脚医生,是赤脚医生,就得用西药。一次,在给一个老人注射了一支药剂之后,那人竟然死在了他的床上。
事情怎样解决了,大家不是很清楚。但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次医庸是砸了自己的牌子,以后恐会真的像他贴在房门上的对联一样,愿四季门庭冷落,祝诸君百年健康了。
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没有人能做到百年健康。虽然大家病不起,但真病起了乡民们总要找个看得起病的地方,所以,医庸的门庭又渐渐的热闹起来。虽然如此,但免不了有人背后叫他庸医。
又有一次,卫生局的找上门来,稀里哗啦的,把他的家什全部抄收,原因是没有执业医生证。
邻里们就来求情,领头的气势不凡:这算什么医?什么?叫庸医?庸医都不算!
那什么叫医呢?
得有执业医师许可证。
怎样才有证?
要经过国家的统一考试。
考什么呢?
于是乡亲们就听到了一大串的专业名称了,不过还好,总算听懂了有一种是英语。半大小孩里书包里有的一门课。
看来医庸真做不成医了,别的不说,那个叽叽歪歪的英语,怎能过关呢,不过话说回来,医庸要是真用英语来望闻问切,就能医好了病么?
于是大家很庆幸又很惶恐。
只有被抄了摊的医庸自言自语:
病了!病了!
可是医庸毕竟是有美名的,特别是对一些疑难之症,所以四里八乡求药者不绝。而医庸,或许是多行善事,得以善报,居然鹤发仙顔起来了。最为人景慕的是那一口银须,堪称美髯,有仙道之风。
但医庸终究不是仙道,一觉竟沉沉的睡去了,有感他的恩德,乡人自发的来吊唁他。其中,就有原公社的主任。
主任看到医庸的满口银须,记起几十年前他许下的宏愿,认为凭着十里八乡的口碑,医庸足可以称病之除,术之精了。主任觉得,应该为剃度银须,以慰医庸在天之灵了。
主任来到了仙顔的医庸前,操起了剪刀。
但是主任的剪刀竟怎么也轧不断医庸的银须。
突然医庸张开了嘴:
上医,医国,中医,疾人……术不专,药不精,大疾不度,何度须哉。
再探鼻息,了然而无。
渔姜
渔姜是否姓姜,何方人士,没有人知道
一个有雾的秋晨,忽然听到了河上有“啪啪”的击水声,大家颇觉奇怪。拥到河边,在朦胧的雾气里,找着了一个影子,正挥着篙杆,用力的击着水。大家猜想,这肯定是在赶鱼。
赶鱼的就是渔姜了。
从那以后,大家便习惯那每天清晨的“啪啪”声。
慢慢的,有人传开了,渔者姓姜。不过,从来没有人从渔者自己的口中证实。大概是因为,在乡野的传说中,只有太公曾从事过这样的营生,所以便推断出他是太公的XX世孙了,所以姓姜。
不过,和他的远祖不同的是,太公用的是钓,而渔姜是用网。并且他用的网眼粗大,称之为间网。
每天夜深,他就会每隔几十米,横放下这么一匹。然后,待东方放白,拿起他的篙杆,在水面上乱打一通。之后,便见他坐在船尾,任船攸攸的荡着,掏出一个烟筒,叭嗒叭嗒的吸起来,一阵长长的咳嗽之后,便开始收他的渔利了。
每见他扯上了网,那些鱼被网挂住了鳍,在网上翻腾着。他麻利的取下来,扔进一个网兜里,然后把装满鱼的网兜,随手系在岸边倒伸入水的柳枝上。
于是,就有人追着去买他网来的鱼,并仗着地利,给以很低的价格。渔姜也并不计较,任买任卖,以至于出现了一两个收购他的鱼的专户了。
又有人见他的收获颇丰,也倒腾了船来,可是却总不见网得几尾鱼来,便处处的模仿渔姜。奇怪的是,同一个地方,鱼偏只钻姜的网。
就有人恨恨的,想出了一个损招,投药。
有天早上,河边人声喧哗,原来大家都在拣被药翻的鱼。河上漂满浮尸,鱼苗也惨遭荼毒。
那天早上,渔姜没有出现。
到了晚上,河里传来了幽幽的笛声,年长的都说是渔姜在招魂。恰好那天天色突变得很阴冷,所以也没有谁得见到底渔姜在怎样招魂。
第二天一早,河里又传来啪啪的击水声,大家知道,这是渔姜在赶鱼了。
另外的船夫再也捞不上一尾鱼,而渔姜再也不卖鱼于人了。
不知从哪天开始,河上就没有了渔姜击水的“啪啪”声。大家这才想起去探究,每日来往河面的渔姜,到底来自何处居于何方,因何而留又为何而去呢。
这几个问题,那两个专户知道一个答案,因为买不到鱼而致生恨的他们把渔姜的船沉到了河底。打不成鱼的姜也许只能到别去营生去了。
多年后的一次旱,渔姜的船出现在了一个浅滩上。
由于那次旱情很猛,几级的官员来视察旱情,有眼尖的说,那里面有一个人很像渔姜。
农归
农归祖祖辈辈是农民,到了他这一代,顺势又成了农民。
可根正苗红的农归有他的异人之处,因为他虽未上过新学,却能识字,通背得《三字经》和《千字文》,所以顺口来得了几句打油诗。就凭这,龙归也曾有过辉煌,有过跃出农门的机会。
在修大坝修三线战天斗地的时代,就凭他的顺口溜,总让革命工农个个干劲高涨,热火朝天。所以农归便被调去南南北北搞宣传。后来乡亲们都相信他做了大官,因为大家没有几时能得到他的信,更甭提看到他。
不过,农归还是回家操起了犁耙,乡亲们很不解,因为只听说当官也同种芝麻,节节高升。当着当着扒地头的,那还真是少见。
于是,大家都觉得他肯定是犯了错误,至于什么错误,那就五花八门了。
龙归也不解释什么,又在家里安安心心的做起农民来。不过他还保持着他年轻时洁身的作风。
无论阴晴,龙归喜欢头带一个金黄的草帽,至于白衬衣,就是他的标准行头,连春播秋收也不例外。常见他牛前人后的犁里时,不时的把牛喝住,跑到水清处洗刷被牛尾甩在身上的泥点。这在当地,简直是一个奇景。所以往往惹得旁人的指指点点。不过让人佩服的是,他干起活来也并不比人慢,甚至还要快要好。
农忙时的农归忙种地,农闲时的农归忙什么?
这一点乡邻不是很清楚,因为农归一回来,就把家迁到了一个山窝里,很少同大家来往。而乡亲们,因为不便,所以也不常去登门。只是经常,妇人在河边洗衣时碰到他的老婆。
老婆对他很有微词,提到他时总是说他在发神经,做官做成满地耙了,还要写什么官场经。
偏巧有次被他听到了,他也不恼,不愠不火的说了句:
知道买臣卖柴么?
但毕竟是现代社会了,干部要年轻化。就是朱买臣生在现在,也只能卖一辈子的柴火,所以注定龙归只能伴田终老。
不过,龙归的儿子却非常享通,做到了全县人都需景仰的高度。
官场秘传他有一本龙氏家书,是其父反省之作。
牧隐
牧隐原本是个教师。在青山绿水的学校里安安逸逸的过着日子。平平静静的娶了老婆生了子。
可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好好的儿子的眼睛就看不见,变成了睁眼瞎。他又急又忙,到处求医问药,怎奈天不悯人。
后来隐又生了一个女儿。生下了二胎之后,他的儿子竟好了,真是祖上荫德,双喜临门。
不过隐却因此丢了饭碗,因为涉嫌作假。但隐没有做假,所以觉得很冤,就去找计生主任,找教育局长,甚至找县委书记。可这些都没用,因为超生是红线,一碰就触电。
隐投告无门,带着老婆孩子,搬进了深山老林养羊去了,因为他心里很不满,所以去养不用搞计划生育的羊。
后来大家就把忘了。
隐的羊群散放在青山中,肯着鲜美的嫩草,很快就以展壮大了,也许是得到了野牛野羊的授种,品种优良起来。
其实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羊。直到有次搞农业普查。负责普查的老书记看到家畜的这一栏目,正为数目不尽意而发愁时,突然记起了隐。便派人满山的去找他,终于找到他,不过人虽找到,羊只却没有点清。
一天,一个气度不凡的人找到了隐,并且带来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计划书很厚,隐没有兴趣和耐心去看,那人就唾沫横飞的兜售起来,原来是要跟隐合作办一个牧业公司。前途么,光明得很,贷上几千万,向上延伸至饲料加工业,向下介入牧产品的深加工。职位则可以考虑出任董事长。
接着他递给了隐一个名片,注明他的商界的成功身份,并且商优而仕的新晋政协委员。
隐扳着指头算了他的羊,也值不了几十万,就说,我只是养羊。
委员也不免强,说,你好好考虑。就走了。考虑了很多次的隐还是说,我只是养羊。委员也有绝好的耐心,来来往往很多次,可每次得到的是同一句话。
有一天,蓄牧局和国土来了个联合工作组,留下了一张巨额的罚单。
再后来。隐就不知所终了。连同他的家人和羊群。偌大的山野里没了他的踪迹,就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