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津渡之五
接会林的电话时,秋月突然下定了让徐宝进厂做事的决心。
会林问秋月为什么没接电话。秋月说:“我害怕是我弟弟挂来的。”会林感到很奇怪:“你弟弟挂来的,那有什么不能接的呢?”秋月说:“电话里说不清,你回来后再说吧。”
秋月也感到奇怪,怎么会在一瞬间下了决心让徐宝来厂里干活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说不清理由也干的事,又何止这一桩?与会林到津渡来,不也是如此吗?
那一次,会林仅仅拥抱和吻了她,没有再发生别的。后来,秋月对会林说:“如果那一次你再坏一点,我不会跟你来津渡的。”会林说:“我怎么会那样呢?我怎么会伤害自己深深爱着的人呢?”听了会林这句话,秋月好感动。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一个男人,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来津渡之前,秋月没这么想过。那时,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会辞了工作跟会林来津渡。会林把她带到自己的住地,给她看箱子里的钞票,说:“秋月,你看,我把存款都取出来了,答应我吧,一块回津渡办厂,厂名就叫秋月服装厂。”秋月当时就点了点头。事后秋月反省过自己,她觉得并没有冲会林的钱而去的念头,但不知为什么却点了头,她跟会林到了津渡,办起了服装厂,并且干得红红火火。
她也曾为自己的行动为忏悔过。老家还有个徐元呢,怎么跟会林就这么过起日子来了?会林越对她好,她越为自己隐瞒与徐元的关系而感到对不住会林。只有到了厂里,与工人们在一起时,秋月才会忘记这一切,才感到充实,才像个人样。一回到家,一静下来,心中便觉得空虚、恐惧、不安。一方面为现在的处境感到后悔,一方面却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就是与会林做爱,也时常被这种矛盾心理深深地折磨。有时,甚至产生幻觉,以为被自己搂住的不是会林而是一截木头似的徐元。
也许是这种心态促使她决心让让徐宝来工厂做事?说不明白,反正她必须这样。否则,徐宝会去找会林,会把一切捅穿,会让秋月在津渡身败名裂。
徐宝再一次打来电话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秋月刚从厂里到家,电话铃响了起来。秋月让徐宝去昨天吃饭的餐馆等她,然后便挂了电话。
见到秋月时,徐宝已经明白自己的要求有可能达到。他涎着脸,把嫂子改为姐,叫得甜津津的。秋月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秋月在一旁饮茶,看徐宝点菜,思量着如何开口。看外表,徐宝也不赖。他长得跟徐元一模一样,个子虽然不高,却很壮实。如果学好,好生过日子,完全可以找个好女人,有一个好家,可惜,他只知道混。他能不能在厂里好好干,改了过去的坏毛病?如果这样,也算为徐家做了件好事。
徐宝心里,可不是秋月那么想的。他执意进秋月服装厂,有他的目的。
秋月一边饮茶,一边打量忙着点菜的徐宝。那张与徐元长得一个样的脸上,永远是让人难以捉摸的笑。秋月一见到那种笑,心中就发毛。但是,她又必须面对徐宝的这种笑坐在桌前,和他摊牌。
徐宝似乎不太在意。他料定眼前这位曾经是自己的同学和嫂子的女人跳不出自己的算计,他只是静静地等待她走进自己的圈套。为什么算计秋月?徐宝也说不清自己真正的用意。开始,纯粹是想敲点钱花花。是秋月的出手大方,刺激了他的欲望。徐宝想,这是一棵摇钱树,只要轻轻敲一敲就会掉下钞票。当然,这绝不是徐宝的唯一目的和用意。在他心底深处,还有一种妒嫉与仇恨。这个女人钱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漂亮,真让徐宝心中极不平衡。尤其是钱与女人的漂亮不属于他而属于那个叫丁会林的男人,更让徐宝恼火。好比一只饿疯了的狼碰上一只小白兔,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秋月不会想到徐宝心中的邪恶,她只是把他当作用她的第二次结婚作为要挟弄点钱和找个事做一做。她想,如果满足了徐宝的这个要求,他会为她保守秘密,甚至改变过去的旧习惯而变成好人。这种想法,是她最后下决心答应让徐宝进厂做事的基础。尽管徐宝那笑难以捉摸让人心中发毛,但一声声叫得津甜的姐,却使她一步步迈进了徐宝的圈套。
“徐宝,你是真心想找个活干呢,还是别的意思?”秋月问,“你跟我说句老实话。”
徐宝一听,收起了笑脸,说:“姐,我是真心想找个活干干,决不哄你。总这么晃荡也不是个路子。”
秋月听他这么一说,也有点相信了。毕竟不是小孩了,总算懂事了。但是,她又怕他旧习惯难改日后变卦,便说:“徐宝,你也知道我的处境,你哥那个样子,我又不忍心将他丢开不管,没办法才走了这条路。你进了厂,可千万别捅给会林听。他知道了,我也呆不下去,你也别想在厂里干。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了,姐,你也是命苦,摊上我哥那么个样,确实难过日子。我不会乱说的,你只管放心。”徐宝说得信誓旦旦。
秋月见他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松了一口气,说:“要是这样,一切得听我的。”徐宝说:“那一定听姐的啦!”秋月说:“我跟会林说,你打电话来说想进厂干活,所以,你先离开津渡,过几天再打电话来,装作没来过这里的样子,行么?”徐宝连连点头说行,心想,我手中有钱,正想先快活快活呢。秋月又说:“最重要的是,你叫徐宝,我叫徐秋月,家里还有哥叫徐元,此事须得记住,别说漏了嘴。还有,我跟会林说哥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才没让他一道去四川老家。这件事,你也得说得像些,别让会林看出破绽。你找到我这里,只说哥不知道,只当来找我打工挣钱。”徐宝还是连连点头,一副听话的样子。
秋月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餐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心中说,秋月,你真的是个苦命八字!
会林是5月20日到家的。途中给秋月挂了个电话,告诉秋月大约下午5时左右可以到。秋月便提前离开厂,回到家里给会林炒了几个喜欢吃的菜,等候会林回来。
徐宝已经离开津渡。去了何处,秋月也不清楚。决心让徐宝进厂做工之后,秋月想的是会林回来后如何对他说这个事。饭菜准备好后,秋月便坐在饭桌前想心事。一个人哪,也真难捉摸。1994年的那个冬日,乡邻们闹完洞房之后,秋月和徐元兴奋得一时睡不着觉,谈以后如何把家庭搞好,如何过日子。没想到现在秋月却在远离徐元的津渡的家中等候另一个男人。一切有如一场梦,不知不觉地在梦中过了这么久。说忘记徐元?一静下来总会想起他。说不忘记徐元,却又答应会林组成了新家。说是对会林好吧,却又瞒着他老家还有一个结过婚领过证的男人;说对会林不好,只是逢场作戏吧,却又把会林当作了依靠,一心一意和会林办厂过日子。这人怎么会这样?
正当秋月想心事入了迷,会林回来了。他开了门,进了屋,放了包,秋月都不知道。回来轻手轻脚走近去,从背后把秋月抱住。秋月一惊,发现是会林,便把头紧紧靠在会林胸脯上,泪水,涮涮地往下掉。会林说:“怎么了?”秋月说:“好怕,只想你早点回来。”会林说:“怕啥子哟,我不是回来了吗?”说完把秋月抱起来,不肯把她放下。
闹了一阵,秋月给会林斟了一杯酒,要他吃饭。会林说:“几天没吃你做的饭菜,早馋了。”一边吃喝,一边说好吃。秋月对面而坐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喝,心中又开了小差。
徐元也是这副吃相。哪怕是炒盘青椒茄子,他也是一边吃一边说好吃。不是说命不好吗?不是说命不值得一算吗?怎么碰上两个男人都这么爱我这么护着我?算命先生难道瞎说?但是,若不是命不好,徐元怎么会一结婚就变成废人?算命先生说命不利夫,不是说得很对吗?
想到这里,秋月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要是会林也被连累怎么办?害了一个徐元,难道再害一个会林?
“你怎么了?秋月!”会林问。
“没啥子事!”秋月赶忙掩饰。
“我知道,你在想你弟弟要来的事,对吗?”
没等秋月答话,会林又说:“那有什么要紧的?我早就想上门认亲了呢!弟弟一来,知道我们生米已煮成熟饭,我已经是他姐夫了,他还能说什么?再说,我会好生待他的,保证做一个合格的姐夫。”
秋月说:“徐宝好对付,担心的是怕他把事情告诉哥。我哥身体残了,心性很高,怕一时转不过弯。”
“那也好办,先笼络住你弟,让他先别说给你哥呗!”
秋月说:“你不知道,徐宝从小就是一个不服管的混子,长大后,一个人在外混了好几年,染了不少坏毛病。弄不好,他会尽给你捣乱。”
“不怕!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现在是亲戚。不听我这个姐夫的,还不听自己姐姐说两句?”会林劝道。
秋月不再做声,只是摇了摇头。
会林劝说秋月让徐宝来,总算秋月吊着的心放下了一点。于是,只好等徐宝的电话,再让他何时来津渡。
没想到徐宝不打招呼就来了,弄得秋月一时懵了。
秋月正和会林在车间检查产品质量,李二爹从门外挂个电话来,说是一个叫徐宝的找秋月,他说是秋月的弟弟。电话是会林接的,一听,高兴极了,连忙告诉秋月,并拉着秋月往厂门口跑。
秋月暗暗叫苦,心想,不是说先挂个电话来再说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徐宝却像没事一样,老远见了秋月就大喊大叫:“姐!姐!”叫完,又对身边一个司机模样的人说:“怎么样?没哄你吧?这就是我姐!”
秋月说:“怎不先挂个电话来?”
徐宝说:“身上没钱了,这位师傅将我从汉口送过来,还没给路费呢!”
秋月这才注意,旁边停着一辆富康牌出租车。这个徐宝,不搭火车不坐船,竟然从汉口弄辆出租车过来,还说没钱了。才给他5000元,难道就花个一干二净了?这样花钱,日后怎么办?
会林见状,用胳膊碰了一下秋月,小声地说:“该介绍介绍了呀!”
秋月如梦初醒,对徐宝说:“这是你姐夫,叫丁会林。”
徐宝是个乖巧不过的人,连忙搭上话:“怎么?姐,你结婚了?”那样子装得天衣无缝,除了秋月,谁也看不出他是装的。
秋月说:“去年10月结的婚,怕你们知道了要来,耽误工夫呢。”
徐宝笑笑:“误工倒是小事一桩,只是,哥知道了不气死才怪呢。”
徐宝这句话,半真半假,说得秋月顿时变了色。她怕徐宝收不住嘴,连忙说:“这个师傅的路费该多少?”徐宝说:“不多,280元。”会林听了,赶忙找出三张大钞票递过去:“不用找钱了,算是请吃一顿便饭吧。”那司机接过钱,开车走了。
会林说:“宝弟,路上辛苦了,先回家歇息一下怎样?”
徐宝说:“听姐夫的。”
秋月一时又没了主张,心想,让徐宝到家里去好吗?没等她拿定主意,徐宝倒催她了:“姐,走呀!”秋月也不好回绝,要是不让他去家里,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呀。
但是,秋月确实不想将他往家里带。她没忘记徐宝偷她与徐元的钱那一幕。谁敢保证徐宝不乱来?更不好办的,是以后徐宝往哪里?让他住在家里,秋月心中害怕。
她好后悔。为啥子没把这个事想好就同意让他来津渡呢?还有,他来了,到厂里做啥子事呢?当车工缝衣,那是女孩子干的话;当维修工,他干得了吗?
秋月又想到了命苦。命不苦,能碰上一道又一道难题吗?秋月望了一眼乐滋滋的徐宝,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心情极好的徐宝走进会林和秋月家的那一刻,心里骂了一声“娘希匹”。这是徐宝从电影里学会的。每当最窝火的时候,徐宝就会学光头总统骂一句“娘希匹”解解恨。
他的恨来自对秋月住宅的嫉妒。想想四川老家低矮而又破烂的农舍,徐宝哪能不窝火?人家这是小二楼,门前还圈了个小院,院内有一个装有假山的小鱼池,游鱼悠然自得,无不显示着主人的富足。别说徐元是躺在床上的废人一个,就是不缺一双腿,也该改换门庭到这里来生活。但是,能在这里享福的是秋月,不是徐宝,能不让人骂“娘希匹”吗?
徐宝心中骂人的时候,两眼生出两道老狼一样的光。秋月瞅见了那两道光,心中又一次发毛。她身子颤了一下,踏了一个趔趄。会林正要去扶,被眼疾手快的徐宝一把扶住:“姐,怎么哪?”
徐宝明白秋月失态的原因。他赶忙从仇恨心态中走出来,一副殷勤关怀的神态问个不停。
秋月的一只胳膊被徐宝挽住,脸色寡白。徐宝挽住秋月的那只手,暗暗地使了使劲,一双眼盯住秋月,说了一句只有他与秋月才听得懂的话:“姐,你是见我来了,太激动了?”
会林见状,也过来挽住秋月另一只胳膊,问:“没事吧?看你脸色,好难看的。”
秋月静了静心,说没啥子事。挣脱二人,自己领头进了小院。
把徐宝领进一楼客厅,给他泡上茶,拿出苹果、梨子之类,说:“徐宝,你先歇息一会,姐身子不舒服,先上楼躺一会。”然后,悄悄告诉会林:“你先做饭吧,等会我来炒菜。肚子里的小毛毛闹事,休息一下就好的。”会林知道她已有身孕,不时有点反应,也就没往深处想,让她上楼去了。
会林说:“宝弟,你先洗个澡,解解乏,有热水器,挺方便的。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徐宝说:“在姐夫家里,我还客气?给我找套衣服换换吧,这一身是该洗一洗了。”会林便找来了一套内衣一套外褂,又领徐宝去了卫生间,开了热水器,安排徐宝洗澡后,赶忙下了厨房。徐宝泡在浴缸里,享受着温热舒适时,心头又浮上“娘希匹”三个字。
这屋这浴缸真气派,真叫人妒火中烧。他想:这一回不敲他个十万八万,老子才不会罢休呢。不过,先别急,住在这小二楼里,到厂里搞个轻松的活干干,老子先快活快活再说。秋月心中不服气,谅她气也不敢冒出心窝口。要吃要喝要钱,她能不给老子?
这么美滋滋地泡在温热之中,想着即将可以享受的美滋滋的日子,徐宝嘴角露出了笑容。洗好之后,穿上会林的衣服,立时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徐宝出了卫生间,踱进厨房去看会林炒菜。
会林没发现身后的徐宝,只顾自己干活。一片片又薄又嫩的猪肉,在雪白的刀刃下排列有序。
徐宝越看越嫉妒,心想:我要是在这屋里主持操刀,这楼这楼里的一切包括秋月,不就属于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