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城暗哨
又是鸡鸣月落，星光照耀县城。可以看见，距疯女约摸百多步外的墙角落，闪动着两个人影，时而引颈探视，时而比比划划。
是谁?不是“飞毛腿”，而是大公婆婆和她的侄儿。
老人家放不下心睡不着觉，来当“保镖”，来放“流动哨”。
为防万一，喊上靠拖煤炭卖谋生的哑巴侄儿来“加强火力”。这哑巴，好生了得：一个人拖一千多斤煤炭，任是怎样的陡坡峻岭，只要通了公路，哪怕是那种只有简易路坯的毛车路，从不需要人帮忙拖边索。就是拉着满满的一车煤上坡，也是脚下生风。堪称魁梧结实，如牛似虎。凭硬力气，打破小城无敌手。
说到这，还有一段插曲呢。小城乡下的山林里多煤窑，人们的一日三餐基本上就靠烧煤炭解决。拖煤炭卖也就成为小城一门新兴职业，从业者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人，终日与煤炭亲热，全身无处不黑，人们戏称为“黑旗军”。在当时，这帮人称得上是小城公路上一道异常壮观的风景：他们拉着煤车，沿着或直或弯、或平或陡的路面，一路浩浩荡荡驶来，惊心动魄的是从长长的陡坡上趋车而下的场景，那情景令人目睹而胆战心惊：“黑旗军”们两手掌着车杠控制方向，身子不时腾在半空，间或用双脚轻抵地面，激起劲风吹拂，掀起他们敞开的衣衫哗哗飘飞，俨然汹涌澎湃的激流中劈波斩浪的一叶叶飞舟，又似霹雳声声里诸神下凡从天而降，煞是好看！惊得路上行人驻足观赏，继而目瞪口呆，再是发出阵陈惊叹！
“黑旗军”们在频繁的劳作中，也常常苦中作乐，将公路当作无垠的天然舞台，一个个摩拳擦掌、大显身手，争先恐后的表演这项特技，持之以恒的进行竞技拼搏！哑巴虽哑，却将这一绝技展现得出神入化、够惊险而又够刺激的，无人能够超过他。在“黑旗军”里地位颇尊，圈里人称老大；人人敬服，只要见着他，必得伸个大拇指使劲抖擞……
白日里累够了的哑巴，挺听话，乖乖地跟着姑妈站岗。他挺敬重他的姑妈，姑妈挥手他前进，叫他干啥就干啥，绝不计较个人得失。也难怪，哑巴从小就死了爹娘，全靠姑妈一手拉扯大；他讲不出感恩的话，他只做得出感恩的事。
站久了，脚疲呢。哑巴挺乖的，马上靠近姑妈身边，用双手将姑妈稳稳扶住。姑妈老眼回眸一笑，算是对哑巴侄儿颁发了一张无形的奖状。稳稳扶住姑妈的哑巴，黒脸一霎间灿烂，心里呀顿时乐开了花。
没见什么动静。两个人悄悄移步，哑巴紧紧的跟在后头，锐利的目光往四向扫射。
大公婆婆为疯女的事陷入思索，心事重重，骤然想到：该去儿子那里一转，儿子一定能够给她帮忙。多年来，她就没跟当官的崽住在一起，独做独吃，独来独去，这样呀，不受儿子、儿媳的约束，自由着呢。
半里路转眼就走完，到了三牌路电影院隔壁的派出所，紧闭的派出所裹着铁皮的大门，肃穆在夜色中倍加神气。大公婆婆还未来得及伸手敲门，哑巴一边搀扶住她，一边已经把门擂得山响。
睡乡里惊醒的儿子赶紧起床，一看怀表，凌晨3点！见母亲和哑巴深夜到此，料想必有紧要事：“呀，娘，我的妈！您老人家……”儿子急扶着母亲坐下，迫不及待发问。
愁眉苦脸的娘缓缓开腔：“崽啊，你要给我伸冤，有人欺侮——”突然住口。
“欺侮您!”儿子是最孝顺的，他不能忘记自己三岁死父，做娘的拉扯大他多不容易，“是谁?我陪您老人家去算账!”
“是……谁……欺侮我，欺侮的是……”
“是谁欺侮您！娘，您怎么被人家欺侮到这个样子，话都说不清楚了呢！”
“不是我被欺侮了！是……疯女！”老娘咬咬牙，狠狠心，终于将话说明白了！
“哎哎，我的娘，您也不想想，她是个疯子！她的事怎么好管?”儿子两手一搓，表示无可奈何。
“什么，疯子的事不好管？疯子就不是人了？你这派出所长可是管一方治安的，疯子也还是我们县城里的人嘛！”
“这……”儿子感到为难！
老娘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管不管，你！要不，我再去公安局麻烦局长了！”
儿子还是感到为难极了，这会儿连话也说不出了！
媳妇看见老公如此尴尬，连忙在被窝里坐着插话：“娘呃，这一向，天都要被翻下来了，你没听见人家沸沸扬扬说的闲话，诉落您有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还嫌少，还想拣个吃白食的便宜货!”
“随他们嚼舌头，人打堆堆的地方捂得住他们的嘴吗!我坐得稳，走得正。任他们讲烂口，我全不在乎。我，学雷锋，做镙丝钉!”老娘面对媳妇的进攻，毫不退缩。
儿子媳妇哭笑不得。老娘悻悻出门，儿子送行：“娘，你慢走！”
“慢走？我可要走快些呢！”老娘话中有话，分明在提醒儿子：儿子呀，我不靠你，我靠谁呀！”儿子当然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