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挑挑土垒起来的大坝
——触“图”生情忆往事之四
周宜地
《图文武冈》中凤儿的威溪水库系列图片,一下子将我带入了那难以忘怀的岁月。
作为“老三届”的66届高中毕业生,那时我已经告别学生生活,回到老家——公堂上。为了区别于从城里下乡的“下乡青年”,我们那一类人后来被媒体叫作“回乡青年”。其实,什么“回乡青年”,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1969年8月,一年一度的“双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刚刚结束,累得只想多睡一会的我,马上被派去修威溪水库。
我们是吃了早饭后动身的。农村的早饭,一般都是上午9时左右,吃了早饭出发时快10时了。步行到早已分配好的住宿地——蔡家塘,已经是下午5时多。迎接我们的,是我们公社的一个干部,他领着我们从蔡家塘街后的水渠桥上进了一处院落。先开了一个小会,说今天不上工地了,各自住下来、吃饭、休息,明天上工地。然后,将我们按生产大队为单位一一分到各个居民家中。我心里觉得好笑,吃了饭也就天黑了,当然是睡觉,还用得着说明天才上工地?其实,我大错特错。正式上工之后发现,没几个晚上不加班。
我们住的地方还不错,只是住得太挤了一点,睡觉打翻身都很困难。房东是从威溪冲里面移民出来的,房子是新修的,睡在木板楼上还能闻得到松、杉的香味。这一家有一对长得很是清爽的姐妹,看着她俩进进出出,最让人欣喜与欢愉。以后的日子里,她俩自然成为父老乡亲们解乏去累谈不完的话题。
第二天麻麻亮,起床号就将我的睡意吹得一丝全无。起床、穿衣、洗脸、吃饭,然后扁担上肩,挑着淤筛排着队往大坝出发。那情形,真算得上千军万马。整个蔡家塘垅里,人潮如涌,一队队挑担扛锄的队伍从各自住地涌向大坝工地。工地上的高音喇叭,一个劲地播放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类的毛主席语录歌曲,震耳欲聋。
水库大坝还没填上多高,因此也就很宽。平展展的大坝工地,按公社和大队分成若干块,互相竞争着看谁的地盘往上升得快。工地上,不是打夯的人,就是从两边山头上来回挑土的人,就像密密麻麻移动着的蚂蚁。那种场合,挑着土就得迈开大步打起飞脚跑,容不得你放慢脚步慢慢的行。只要你稍稍慢一点,就会被周围挑担的人撞上,弄不好会跌倒在地。因此,你必须紧赶慢赶往前走,拼命跟上人流。全天劳动,只有中午吃饭时休息一会,另外是没有机会让人喘一口气的。天黑收工后,回到住地吃了饭,跳到门口水渠里洗个澡,一个白天就算过去了。
那时,强调“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讲进度,看谁干得快,根本不管施工安全。加之工地人多而杂,工伤自然是难免的。一般的小磕小碰,工地卫生员给你擦点碘酒。稍大一点的伤,再给你贴上一块纱布,照样干活。工地上不时发生大的工伤事故,甚或死人。最容易发生大事故的,是取土工地。为了赶进度,取土的人常常挖“神仙土”。“神仙土”就是只顾往里挖,挖得上面的土层突了出来,罩在取土现场的上方。这样取土,最容易造成塌方,压死人。
我亲眼目睹的一次大事故,发生在索道运土的地方。那情景实在吓人,至今想来还会感到心里发毛。
索道运土处,好几百米长的索道斜斜的从山坡上往下伸展。两个装土的斗,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当上面的斗装满了土,用力一推,就往下滑。由于重力的关系,将下面的斗带回到山上取土处。一上一下,你来我往,将山上的土运到山下,比人挑快得多。那一天,我们出工正好走到索道下方的位置,突然听见有人惊叫。抬头一看,发现有一个人竟然吊在半空中的索道上。原来,下面运土的斗刚倒掉了土,负责倒土的人还没松手,上面就将装满土的斗推了下来。于是,下面那个还抓住斗未松开手的人就被带离了地面。由于空斗加了一个人的重量,不能像往常一样顺利地送到山坡上去。人与装满土的斗,相距二十多米时都停住了,双双悬在半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一时间,工地上的人全都驻足远望,喊叫声此起彼落。有人喊,上面的人快往上拉;有人喊,下面的人快往下面拉;还有人喊,回去抱被子来垫在下面。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没发现有人采取有效措施。大约过了半个多钟头,吊在索道上的人支持不住了,眨眼间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事后有人说,那人当场就摔死了。
这件事之后没多久,我离开水库工地去朱溪中学当民办老师去了。水库是怎么修成的,我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我与几个文友相约到威溪水库游泳,才知道一切已经面目全非。当年人头攒动处,已经高高耸立起威溪水库大坝。望着雄伟的大坝,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一次浮上我的心头。
我在想,这一挑挑土垒起来的大坝,见证的是后人无法想象的岁月。但是,会有多少人记住这应该记住的岁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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