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姑妈
我的姑妈周翠云,小名秀婆,如果我没有估错,过世至少三十一二年了。
她哪一年出生,我刚才打电话问我父亲,作为她的亲弟弟,他也记不清了。
作为姑妈的亲侄子,我现在能记得的,也就是在我六岁那年,姑妈死了。
姑妈是非正常死亡,死得很惨,死于自杀,是上吊死的,卒年四十几岁的样子。
我对姑妈死亡的记忆,是从马屁股山那里开始的。我陪着父亲,还有几个院子里的人在那里砍柴。就听见山路上匆匆忙忙跑来个人,站在山坡上径直冲我父亲喊,麻蛄坪的秀婆寻了短见,上吊死了,你们娘家人,快去,快去!
父亲柴也不要了,一把抓过我扛在肩上,会同周家院子里的亲人,立即就往麻蛄坪姑妈家赶。
在一栋拆了半边的木屋二楼上,两条长凳架着一块门板,平躺着我的姑妈。她是没有闭眼睛的,脸色青紫,双眼暴突,脖子间那个深勒的缢痕,黑而发紫,脖颈处只连着很少的皮肉了,几乎快要勒断了。除了这个一直抹之不去的惨像,我似乎还隐约记得,姑妈躺在门板上时,是赤着脚没穿鞋的,脚趾头上还有黄色的泥巴。
姑妈的死因,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间里,似乎也并不复杂。姑父的老兄,以前一直是和姑父合住一栋老木屋的,属于一家一半的样子。兄长家里开枝散叶后,由于经济条件好些,就要另外择地修屋而居。按理,这是很好的事情。可坏就坏在,兄长却硬要拆走属于他的那一半老屋。姑妈应该是同姑父的兄长一家有过商量,或者有过争吵的,希望他们不要动屋,因为老木屋这么一拆,姑妈家的另一半房子,肯定会岌岌可危。果然,兄长家那一半木屋刚一拆,姑妈家的房子,基本就七零八落,简直再不能住人了。
在兄弟两家的争斗中,听说姑父一直在扮演着“不管事”的角色。兄长一家强势跋扈,姑父听之任之;姑妈憋屈难受,姑父不闻不问。姑妈平时就是个不喜欢多话的老实女人,受人欺负又无人抚慰,她心里那根最脆弱的弦,终于绷不住了,断了生的念头,就有了死的绝望。
吊死的人,实在是非常悲惨的。按照习俗,下葬前的头天晚上,要移开棺盖让亲人看最后一眼。据父亲当时的形容,简直骇人极了。他说,你姑妈整个人的头,肿得和身子一样粗,大得像个大西瓜,两个眼珠子暴鼓着,像立马要掉出来,舌头是永远也伸缩不进去了,肿得又粗又长,很碜人的僵直地翘着。亲人们呼唤着你姑妈的名字,瞬间就只见乌紫的血,生生从你姑妈的眼里、口里、鼻孔里慢慢溢出来。父亲多年后还一直在说,没想到吊死的人,是那么的惨,那么的惨!
我听着父亲的描述,却丝毫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的眼里和脑海里,总是泛起姑妈温婉的笑容。我对她只有六岁时的记忆,比如好几次放学后,她从德江小学,接了读幼儿园的我和上小学的姐姐,带我们到她麻蛄坪的家,在木楼下面的柴火灶上,给我和姐姐煮荷包蛋吃;还有,在我家准备烧砖修屋的时候,她总是借口上大岭上捞柴,却径直拐进我家,帮我家做烧砖的煤饼……姑妈,我对您就这么一点记忆,我甚至已记不起您的容颜,可我只要一想起您,我的心,就一下痛得不行。
姑妈,我写这篇文字之前,还在电话里同父亲谈起您,父亲说,你姑妈要是还健在的话,也该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姑妈,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窗外正下好大的雨;我写完这篇文字的时候,窗外的暴雨,竟然已嘎然而止。
姑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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