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童年年代,物资不是特别的匮乏,但绝不富有。
记忆的深处,每当暑假双抢打禾时。父亲挑着满谷箩谷子时,爷爷总得问父亲,而且年年都如此,就如手机闹钟般的准时。
崽啊,今年祠堂田打了多少毛担子。八个,还是十个?
祠堂田是我家最大的一块田,一亩三分,正儿八经的水田,旱涝保收的。母亲总是说,这是块“胸脯肉”,好着呢,全家人吃饭指着它哩。
爷爷问得这般准时,自有他的道理。这块田要是减产了,来年肯定是接不上粮的,那孩子们就得遭罪了,红茹、玉米、荞麦粑粑就不少了喽。
多年后的今天,看到儿子把饭粒掉撒在餐桌上,挑瘦拣肥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儿童时,就着萝卜腌菜,用饭勺使劲刮锅底的时候。那时,要是食一餐饱饭,再有盘辣椒炒鸡蛋,那又有多好啊。
乡里有个习俗,小屁孩生日。要么饱吃一餐,要么饱打一餐。但多半父母是爱自己的孩子的,饱打的少,饱吃的多。
生日快到的前十几天,总是掰着指头算日子。因为只有这一天,母亲就会单独为我煮两个鸡蛋,只是独属我的专利,弟弟是没有的。母亲往锅里舀水放鸡蛋进去煮的时候,我们兄弟俩就趴在灶塘旁,巴巴的看着,生怕锅里的鸡蛋会飞了似的。
母亲麻利的添柴火,鸡蛋在锅内翻滚着。这个过程漫长如斯。
细伢子,哥哥今天生日,可不许抢哥哥的鸡蛋。母亲刚把煮好的鸡蛋泡在凉水里,就自已忙去了。
等下凉了,自己剥着吃。细伢子,可别眼馋,等你生日了,妈妈也会煮给你的。母亲突然倒过来,嘱咐了一番。
还没等鸡蛋凉透,就急不可待的捞了出来,连衣袖湿了也顾不上了。小心的把一枚鸡蛋揣入怀中,那是我向伙伴们炫耀的资本。
哥,给我吃一点,就一小口。那可香着呢?弟弟吞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手上的另一枚鸡蛋。
好吧,我们分着吃,可不许告诉妈妈。捏着鸡蛋,轻轻的在餐桌上碰了碰。鸡蛋壳裂开了不规则的几道缝,手指轻轻抠着,生怕弄坏宝贝似的。鸡蛋慢慢在我手上裸露出洁白的身体,亮晶晶的,真像宝贝一样。
然后,一小块、一小块的掰着,一点、一点的吃着。生怕一不小心,拜多了一点。这个鸡蛋吃得有点久了,当我和弟弟吃完最后一小块时,还不忘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着。
辣椒炒蛋花,那是待客时才能吃得上的。
亲朋好友串门,在这深山沟里,去称肉太远了,也少有人家能拿出称肉的那份钱的。自然,这时,鸡蛋便成了招待客人的大菜了。而农家这时,常用的做法,就是辣椒炒蛋花。
客人来了,辣椒炒蛋花自然少不了。但视重要程度,母亲在下料上,是有讲究的。一般客人,三个,一个也不能多;重要客人,五个,一个也不能少。
那时,粮食少,喂鸡是有数量的。三、五只母鸡,一只公鸡。公鸡是用来交配用的,母鸡是用来下蛋的。蛋是用来卖钱的,农药、化肥,还有日常的开支,全指着它呢。
母亲手巧,客人来了。从扁桶里掏出三个或五个鸡蛋。大菜碗往桌上一摆,快速的敲开蛋壳,鸡蛋在母亲筷子的快速搅动下,溶为一团团黄稠的液状体。
父亲早就在火灶上架好了锅。在柴火的“噼叭”声中,锅中的菜油早“吱吱”的响了,母亲舀起一勺刚搅烂的鸡蛋羹,在“吱吱”声中,鸡蛋羹不断膨胀,一会儿功夫,如月饼大的鸡蛋花就变得金光灿灿。母亲用筷子夹入另一个大菜碗,如此重复三、五次,一大碗蛋花就做成了。最后,下辣椒扁炒下,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辣椒炒蛋花在客人“啧、啧”称赞中端上了餐桌。
偷鸡蛋挨揍的事儿,是趣事,也是痛事。那年头,菜里的油星也不充裕,平时揭开锅盖,锅底那一层红红的铁锈,触目惊心。至于肉和鸡肉,那是过年的事儿了。
俗话说,菜里没油星,行路腿发抖。大人们是,小孩们也是,那时候,脸色腊黄的人,比比皆是。
有一次,我和弟弟,实在是馋不过了。趁着父母下地的空挡,揭开扁桶,每人偷了一个鸡蛋。也不敢煮,在蛋壳上挖一个洞,把蛋清和蛋黄一股脑的吞进肚子。那味道,是一生中最美的。多年后的今天,仍在怀念那种生鸡蛋入喉香滑的味道。
当天晚上,母亲点鸡蛋的时候,便知道了少了两个鸡蛋。在父母的严压下,我们交待了,当然少不了一餐打,而且还各写了一份深刻检讨。
当父亲彬木叶抽向我们身体的时候。母亲哭得很伤心,继而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挡在父亲的彬木叶前……
岁月会沉淀很多东西,也会淡化许多故事。但鸡蛋的故事,在我记忆中很难抹掉。找个机会,当儿女们淘气或挑食时,或许我会讲一个有关鸡蛋的故事,又或许不会了,那只是属于我们那代人的记忆。对他们讲,或许不会理解的,也是理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