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尚未退去,春雾流着寒意。怀揣着亲友的叮嘱,带着父母官的期盼,1989年3月8日凌晨5:00整,分配云南二炮某部的300名新兵在简短的欢送流程后,从县武装部如期开拔。锣鼓声声,鞭炮齐鸣。就这样,紧随部队的滚滚洪流,我的人生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部队出发的确切时间,除了参加欢送仪式的工作人员,没有对外公布。当我的二哥赶到时,车辆已出发,我只能透过车窗玻璃隐隐约约看到他竭尽全力挥动的双手,因为没有在出发前与我见上一面,似乎还有些许的亏欠,他是唯一来送别我的亲人,应该有很多的话要和我说。战事从来急,哪能意绵绵。随着车流浩荡前行,他的手影、欢送的鞭炮、武冈城的街灯渐渐的模糊起来,当我透过车窗玻璃,回望武冈,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正是:
身披晨光枪照霜,春风抖擞出武冈。
若失华夏一寸地,不敢回头望故乡。
早在3月7日下午三点,新兵连在县武装部集中,列队点名,这是新兵连的第一次点名,进行出发前教育和准备,编制班、排,完善组织架构,分发个人装备。新兵连有三个排,每个排有三个班,每个班9人,设班长、副班长各一人,班长要站在队列的第一位,负责管理全班,副班长站最后一位,协助班长负责后勤,班长不在时,履行班长职责。每个人必须站在规定的序列号,并且要记住前后左右的人是谁,便于清点人数。我被分配在一排9班,任副班长,在当时而言,我是有些小小的激动和期许,自认为一点小小的文化,居然得到不一样的责任,终究从武冈二中去当兵的,后来所知道的也就两人而已。到达部队后,我才知道,一切都想多了,当副班长只是因为个子最矮,要站在队列最后。
二炮是国家战略导弹部队,就是现在的战略火箭军,直属中央军委,当时尚属保密阶段,因不能对外提供部队番号,所有新兵左胸前都系有一块红色小布条以示区别,并被告知,如果与部队走散,当如何处置。
新兵连第一次点名后,立即进入部队管理状态,一切按照军事化管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必须绝对听众指挥,哪怕是两分钟的小便,也必须得到班长的批准,其他的自然不用说。虽然我与许多的战士一样,还沉浸在个人的新鲜体验当中,但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军旅生活已然开始,每个人的身体、自由、意志已被紧紧地铆在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上,不能随意地脱离。
新兵部队每一次解散后的集中,无论是吃饭、就寝、讲评纪律、安排任务,都要点名,不仅点名的连长以“声”示范,做到声音洪亮,每个答“到”的战士也要做到声音遒劲有力,并以此树立部队的气势和榜样,培养部队的服从意识和军人的勇敢气质。
走入军营,我梦寐以求,是我在人生的紧要路口迈出关键一步,不是说当时的理想有多么高大,只是想摆脱尴尬的处境。当时我正处休学阶段,自认为学业已掌握,在不分科的情况下,班上成绩中等,如果进入高三分科以后,避开拖后腿的地理、历史等文科科目,班级排名会前进10个名次左右,以当时的高考难度和排名,考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分配做一名普通的干部应该有一定的胜算。因为家庭矛盾,高三开学后,我没有入校报到,直接到武冈书店购买高三年级的教辅材料回到家中,准备自学备战高考,我在新屋的楼上接上电灯,架设简易的书房,父亲知道后,大为恼火,趁我在不家时,将我的学习资料全部扔掉,书架被拆毁,这种情形之下,我彻底地无力于学业,成为一个盲流。
入伍当兵,不得不成为我下一个目标。但人生无常,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在我热切的盼望下,迟迟不见动静,历史在这里与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1988年的冬季征兵改在第二年的春季,这种关键节点不断地向后推延,对我来说十分地不利,我越来越感觉到要错过一生中最好播种的季节。但人生无奈,只有等待。
1989年春季征兵开始后,我充满了期待。在进入定兵环节时,接兵干部最后要目测每个新兵,以九人为一组齐步走,以此观察新兵的外貌及协调性。我穿的是一双足球运动鞋地,由于鞋跟磨损程度不同,根据口令走起步子来,一高一低,有点不正常,刚刚开始时,我还能尽量控制些,维持平衡,随着试走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自己都感觉到了异样,后来接兵干部发现了我的问题,认为我有身体缺陷,不符合条件,要求更换。一个满头白发的地方领导,一直与接兵干部交流,极力推荐,说我是二中毕业的学生,有文化,如果今年不送走,明年就超龄了。接兵干部一直在犹豫,不做表态。在双方胶着的状态下,白发领导将我点出队列,让我单独走,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已无所适从,甚至不知如何迈步。此时,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让我不要急,平和些,把鞋子脱下来再起走几次。果然,脱鞋后走路的步伐有了明显改变,不觉得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接兵干部几次察看,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便不再反对。
白发的长者是谁,我并不知道,猜测应该是武冈的父母官或是武装部的主要领导,他的和善与正义,执着与睿智,深深地感动了我,影响着我,在临门一脚的定兵时刻,正是他秉持正义,让我一生受益,我曾发下宏愿,如果有朝一日,但凡有些作为,要象他一样。
2001年7月,广东四会籍考生刘成钢以优异成绩报考我的母校----南京解放军理工大学,但因政审材料不合格被退档。当时我是武装部政工科的负责人,下午三点接到省军区的电话,要求该考生当天晚上23:00之前需要补充完善政审材料,他们等待考生的回复,逾期则视同退档。刘成钢是农家子弟,退档,意味什么,不言而喻,情况十分紧急。接到电话后,我立即着手联系市招生办,一小时后,招生办回复称考生本人外出广州,父母联系不上,在此情形之下,我亲自联系学校,请求紧急协助,尽快发动相关人员联系考生的家长,临近下班,仍然没有得到的回复,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进入夜间,找到考生家长的概率越来越小,在多方寻找未果的情况下,我通过私人关系找到村委干部,以不可商量的方式,要他务必在第一时间赶到考生家中,找到家长。功夫不负有心,村委干部敲开考生家门时,其父中午喝酒,已醉得不成人形。最终在村干部的协同下,考生家长及时回复了有关材料。为国选才,为民分忧,是武冈的父母官传递给我的,我要传承下去。
新兵部队当天中午到达怀化火车站,当地君供站安排中餐,紧张的中餐后,随即换乘火车。由于上午是大巴,车内空间狭小,接兵干部没有安排什么组织活动,在火车上,空间有所改善,他们要求以排为单位唱歌、拉歌比赛,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看不出有什么离愁别绪,甚至忘记了自己出征使命。晚餐是怀化君供站提供的干粮、面包之类,随车而带,一人一份,不够的可以多申请一份,因为大多的新兵来自农村,大家对这种新型的食品样式感觉不到艰难。
傍晚时分,部队在昆明站后换乘一种闷罐车,应该是一种货车,车内没有座位、没有厕所,也没有车窗,大家把背包放地上,席地而坐。应该是要给干线的火车或者客运火车让道,闷罐车走走停停,到达昭通,已是三月九日的凌晨。如果不是看到远处红色“昭通站”标识,我们不知身在何处。
从武冈出发,一路狂奔,目的地在哪,我们并不知道,只能无条件听从部队的安排,一路的新奇,也有一路的欢笑,更有一路的疲劳,自己更是小心,生怕班上有队员丢失,有负首长嘱托。因为途中换乘频繁,每次下车、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点名。昭通站是铁路运输的终点站,下火车后,我们乘坐军用敞篷卡车,到达部队驻地楚雄已是3月9日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