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蓦回首
一路走到大三下学期,生活中除了文字,酒,女人还是文字,酒,女人。狐朋狗友之间对于义气尽可能地将其模糊化,而对于能买到东西的钱则极尽手段的让它从你的口袋里溜出来。几个常在一起玩的朋友见我又换了新的他系女友,于是这也是请客的理由。放浪不羁既已久矣,为了不扫他们的兴,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相约“爱情海”酒吧。霓虹灯疯狂摇摆,大厅间尽是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扭腰摆臀。或极媚态,或极骚姿。而包厢里则是哗然一遍,猜拳声,咕嘟喝酒声。习惯了逢场作戏,酒如水般到入口中,全然无味。酒过数巡,不觉头重脚轻起来。仗着年轻,一个劲地喝,终于醉了。眼皮似有千斤重,头一歪,人事不省地大睡起来。
朦胧中有人将我搀回寝室。将我往床上一扔,衣鞋未脱,便让我大睡起来。睡时只觉胸中翻滚,忍不住吐了几回,觉得胃痛难耐。半夜醒来,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恍惚间想找水喝,胡乱地蹬,抓,都没有人理会。摇晃着自己去找水喝,只见地上秽物一塌糊涂。整个地一间房子全无一人!站立不稳,一失手,将热水壶摔个粉碎。
已近秋季,有些许的寒意越窗而进。远远的树间有冻醒的鸟的凄叫声。我陡然一惊,酒意全无。唯觉空旷寒夜,只有了我孤单一人。无限凄凉顿时涌上了心头。先前所谓的热闹与欢笑已荡然无存。如果……如果子露在我身边就好了。这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电光石火般的蹦出,竟似黑夜中的一树银花闪动熠熠生辉。
子露!子露!你现在在哪儿啊?你会在做些什么啊?
我近乎癫狂的奔向电话机,抓起话筒,迅速地按下曾经熟悉的然而现在陌生的电话号码。已是凌晨一点钟。老爸老妈还在睡梦中。吵醒他们是需要一点时间的。在我按了第二遍的时候,那边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袭着一阵睡意。是老妈。我忙叫道“妈!”老妈在那边显然一怔,她先前肯定怀疑是哪个冒失鬼打错电话的。现在居然是我,不能不一惊,便关注的急问道:“怎么啦,愍儿?”我没有回答,只问她:“露儿呢?露儿在吗?”老妈更是一惊,过了几秒钟,她才问道:“你是问子露吗?”我肯定地告诉她是,那边便传来一声长长地叹息声。我心里一紧,预感着有意外发生了。
果然。老妈告诉我,原来,半年前,子露已南下打工去了。“为什么是这样?”我的声音几乎失控,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以子露的天真纯朴,不谙世事,她何以能在外面闯荡?更况她不能讲话,身陷危境,求救也不可能!我整个人儿开始失去理智,我居然责问起老妈来:“妈,你怎能让露儿去啊?”可是很快我知道,我错了,酿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三年当中,我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早已飘散风中,三年来的记忆如破絮败棉。而我哪里知道,子露是怎样过来的呢?
子露见我少写信回家,更少电话。她不怨尤我,反以为我课多事忙,怕自己写信太勤而影响了我。而我回忆起来,似乎她并没有写信与我。老妈当然不会说谎,因为每一封信都是老妈带到镇上帮子露寄掉的。我于是去翻抽屉,有几十封信躺在里面。随便翻起一封,看那字迹便知是子露的。原来每次我的信多,而又懒于去取,便让寝室兄弟代劳,我只当是某个文友或崇拜者写来的,便理也未曾理会,径扔在抽屉里。翻看日期,从大一的每一星期一封,到大二每两周一封,后来减至一月一封,至近来的半年一封,最后收到子露的信已是半年前。
拆开她最近写给我的信,也就是半年前写的那封,我知道了这一切的缘由,子露在信中的大致意思是:
虽然三年来,子愍哥你未曾回过一次家,也少打电话写信回家。但我依然确信,你是爱我的。我是在你心中的。只是你忙于前途,本是天大的好事,而我不知好歹尽来打扰,实是出于相思无奈。我未曾于你有半句怨言。本来是抑制不住思念,决意来你的学校找你的,但不幸爷爷他老人家乘鹤西去。本想你会因此归来,岂料我的希望又一次落空。爷爷老人家下葬那天,大雨滂沱,而我跪在雨泥中,心如槁灰。也许子愍哥你已将我忘记?也许正应了三年前云山一签?子愍哥,爷爷临终前欲见你一面而不可得,去后送行,更缺你一人。让我孤身一人,独承伤悲,子愍哥你真是狠心!子愍哥,说句大不孝的话,爷爷去世时我不觉绝望,而左盼右盼,不见你的归来,便已生生将我活杀!我想,既然你已将我抛在脑后,前世记忆荒草蔓延,便是找到你,又有何益?半年前,已有数人向爷爷提起我的婚嫁,其实我已二十有一,农村中,已属大龄。只是爷爷与我皆不同意,他人只得作罢。眼见爷爷既走,我又孤苦一人,虽然爹娘待我甚好,终究无名无份。长久在他们身边,终究不是办法。前几日又有数人说起我的婚嫁。我很茫然又悚然。我只晓得我不能你我之间的约定。爹娘极爱我,然你终年在外,他二老又能如何?眼见韶华即逝,容颜已如春光凋零,不胜悲伤,千思万思不得其果。现我只需兄一言,便做或留或走之决定。如蒙兄不弃,许一诺于我,定当老而相守相随,虽殁无憾,如兄已择佳人,愿兄告知于我。让我彻底死心,早做决断……
信中时有婉转,时有悲愤,三年来,子露所受之苦旁人与我无法体会。恍惚中,依稀可见她伤感的双眸与憔悴的脸庞,回想自己昨日之种种,不禁悲从中来,悔恨交加,泪水决堤而下,肆意流淌。
我的子露!
在信的末尾,子露写道:
妾心已许,
坚如磐石,
不可回头。
青梅苦待,
竹马安在?
郎意如何?
可见子露已经放飞她最后的一丝渺如鸿毛的希望,承载似海痴心,而我竟将这世上至情至圣之心,弃之一角,漠然处之!我何以能想见子露其时的伤心绝望呢?
我的那个纯真善良,温柔能干,美丽如雪莲的子露,我到底伤你有多深啊!
妈告诉我,那个冬天,苦待一个月后,子露一个人偷偷地坐上一辆南下的汽车……
那个寒冷的冬天,子露瘦弱的身子又何以能捱过啊?那双小手还常生冻疮么?
子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