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爷爷,但是我又有爷爷,我一直把外公叫做“爷爷”,我母亲说,外公三个女儿,没有一个孩子叫过他一声“外公”,清一色的叫“爷爷”。
外公则说我是他的“外头女”。
“外头女”是有来历的,每次说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母亲便要好一阵子发笑,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才知道,原来这还是有故事可说的。
那个时候,生产队分东西,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肯定是第一个提着篮子到场的,那个时候的我,大概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胖不胖、可不可爱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当时我的发型绝对是扎着一对马尾辫的,这是我妈的拿手绝活,可能每个生了女儿的母亲最乐意的事情就是在自家女儿的头上折腾了,我见过很多小时候自己的照片,无一例外的梳着一对冲天的马尾辫。
母亲说,一听说队上有东西分了,我便求着奶奶把那个差不多到我腰的篮子拿出来,挎在小小的肩上,屁颠屁颠地往队上跑,奶奶在后面喊都喊不住,一进到屋子里,我肯定是站在最前一排的,即便不是第一个,也要加个塞,硬挤到最前面去,队上的大人们都是我的舅舅姨姨辈,见我这么个小人儿在那儿钻来扭去的,疼爱我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和我计较。
负责分东西的是村里的邓爷爷,这个村里都姓邓,据说是从四川邓家过来的,这些倒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我只关心我能分到多少东西。
邓爷爷见我挤着最前面,吃力的举着那个比我还要大的篮子,早已笑的合不拢嘴,他问我:你是芳芳吧!来做什么啊?
我脆生生的说:来分ba tai!
屋子一阵哄笑,有人大声说,芳啊,ba tai是什么啊!
我横了那个人一眼,这都不知道,还来分东西!
屋子里的笑声更大了。
邓爷爷笑的直不起腰,好不容易忍住笑,对我说,芳芳,我知道你是姓龚的,这里的人都姓邓呢,邓家的东西可不能分给一个外姓人哟!
我傻眼了,对啊,人家说的还真有道理呢!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啊!
一屋子的人连忙附和,对对对!你姓龚,这东西不能分给你的,回去吧啊!
我忍住快要流出的泪水,噘着个嘴,极不情愿的退了出来。
回到家里,小舅见我提着空篮子回来了,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在路上掉了还是被人抢了。
我委曲的说,邓爷爷说我不姓邓,不能分东西。
小舅和爷爷奶奶相互看了一眼,笑的东倒西歪,我不理他们,独自躲在一边生闷气。
爷爷那个时候还年轻,也就五十出头,他把我抱起,抹干我的眼泪,把篮子重新挎在我的肩膀上,说,你再去,那个邓爷爷再要说你不姓邓,你就说,你是邓家的外孙女,一样的可以分东西的。
我喜笑颜开,从爷爷怀里挣脱,像个兔子似的撒开蹄子就跑。
跑到队里,我已经气喘吁吁了,一屋子的人见我又来了,又开始笑开了。
我跑到邓爷爷面前,举着篮子说,邓爷爷,邓爷爷,我爷爷说了,我是邓家的外孙女,一样可以分东西的。
可能是喘气的缘故,一急之下,我将“外孙女”说成了“外头女”!
哦哦!好好,既然你是我们邓家的外头女,那就分给你,邓爷爷忍住笑,把放在一边的东西扔到我的篮子里。
外头女的名号就这样传开了。
今年1月,回到久别的故乡,还没到家门,就听见86岁外公的声音:哎呀!我邓家的外头女回来啦!
我的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抱着爷爷又笑又跳,全然不顾外公已然86岁,急得老妈在一边直跺脚。
已过杖朝之年的老外公如今眼花、耳聋,偶尔的还认不清人,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次打电话回去,母亲总会问一句:要不要和爷爷说话?
我还没开口,那边传来外公的声音:不说了,又听不清,孩子们的心意到了就行了,挂了吧!
剩下我一个人拿着电话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