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作者:周光佐
山依然青翠,高耸连绵入云端。云雾在山腰飘渺,洁白的山茶花漫山遍野,无人放牧成群的牛儿响着铃铛在这淡雾轻锁的苗山时隐时现。清晰的山风迎面扑鼻,清亮的山泉汇成山涧水就在身旁流淌,我俯下身来轻轻地掬一捧放进嘴里,清凉流过了全身。
来了么,来了,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苗山么?久违了,神奇的大山,久违了,大山孕育的人们。当再次踏上这片神奇而又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土地,心头也不免涌上一股强烈的孤独之感,双眼在疑眸里开始湿润。
我为唤魂而来,也为释放与这神秘苗山的一种情怀而来。
翻越了几座山岭,在经过一个略为狭长的苗寨吊脚楼旁,我举起了手中的数码相机。屋子的女主人见状微笑着走近,用浓重的苗音笑问客从何处来。
少许,我笑着问:“阿婶,还记得当年给你们立柱修房的木匠么,还记得那个操斧学艺的书生小伙么。”
我的问询,撩开了女主人记忆的面纱,于是主人便大惊。
热气腾腾的油茶连着盛情被端上来了,久违了的茶香勾起了我深深地思念,喝茶时主人问起了我的父亲现在可还好。我说:“父亲已经去了,去了整整二十年了。”主人听后脸上也便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来。
父亲是个木匠,自幼多病的他从二十岁那年操斧学艺起,在他短暂的四十八周岁的生命历程里,有二十八年与这神秘的苗山结下了深深的不解之缘。苗山,这是一方神奇且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净土。这一方土地远离现代化的大都市,环境没有污染,天空异常的蔚蓝,云朵异常的洁白,阡陌小径也直入云端。许或是这山路的崎岖,远古的苗寨族群与这大山盛产的树木有着生生相息的依连,婴儿出生的摇篮火盆,刀耕火种的犁耙,住房所立的苗家吊脚楼,粮仓,一直到他们正寝的棺木,无一离不开树木。因此父亲也便深深地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里。
流浪是一种艰辛,当父亲挑着沉重的工具在这苗岭山寨走村串户时,盛情的苗民没有将他当外人,而是盛情地接待。父亲的所到之处,也是闹热之处所在,它们对木匠极为尊重,当父亲进寨或出寨时,身边总也跟着几个精灵的苗寨伢崽,时间久了,父亲也能清楚地叫出他们的奶名,父亲所到之处也都留下盛情。
在这葱翠的苗岭是山寨,父亲认有几个老庚,碰上无工或风雨的日子,这些老庚家便是父亲的栖息之地,这些老庚对父亲的感情也都是几十年如一日,许或也正是这苗民特有的情感,是睿智、开朗、善解人意、风趣幽默的父亲嘴边常年挂着微笑,在这神奇的苗山,父亲感悟体验出了人世生命之真谛。
过多的劳累,过度地透支了自己的体力,父亲四十七岁那年病情加重了,为了家庭的生计,父亲含泪让就读的我休学操斧学艺。那一年冬天,已近年关,由于父亲的病痛,我们已准备回家,这时,我们做工的山寨走来一位匡姓苗民,他是来请木匠的,他说他们家的房子被大火烧了,过了几起木匠他们都走了,父亲听后二话没说,叫其临近已单独能做工的徒弟和我便去了那匡姓苗民家立柱串排装房,那匡姓苗民家的稻谷已被大火烧尽,我们的一日三餐便是那被大火烧烤得黑糊糊的红薯。离去的日子,老板娘尽最大的努力给我们做了顿丰盛的面条,当父亲将那鸡蛋和面条一一分给了老板娘那几个在冷风中发抖的未成年的孩子,这时我发现老板娘在门旮旯里提衣拭泪。
那一次回家,那匡姓苗民夫妇送了我们一程又一程,远送了,父亲便要他们回去,父亲回头目送他们往回走时,面对着这冬天依然葱绿的苗山,父亲的眼里流露出了深深的眷念。
第二年春天,父亲便去了,带着过多的牵挂和对这个人世界的深深依恋,去了。
父亲去后,为重觅父亲的足迹,当我再次来到那匡姓苗民家时,当他们夫妇得知我父亲去了时便双双大哭起来,他们拖着我走到了屋后的山头,问我家是哪一个方向,按着太阳的位置我指向了东北方向,那夫妇俩便朝着我所指的方向双双地跪下来,那一跪,我顿时感觉出了父亲在这苗山的高大,那一跪,也是对父亲释放于这苗岭山寨满腔情怀的一种诠释。
父亲去了的这二十年间,我做了十几个内容几乎相同的梦,这梦便是父亲挑着木工工具去了遥远的苗山,许多年了,总不见父亲回来,思父心切的我不甘心父亲就这么不回来了,于是便发誓一定要去那苗山将父亲找回来。
梦醒的凄凉和失落,使我深深地陷入到了对父亲的怀念中。
生命只是一个过程,生命的感受过程中我们会经历很多与很多,人性之美和人性的感受之美也足焉使我们感动。父亲的一生短暂而又伟大。
面对着这依然葱翠的苗山,我很想大喊,但我又怕惊动思念中还在这苗山之中的父亲,我也很想轻轻地跪下来了,面对着这亲切的苗山。
登车离去之时,我也便返身,面对着烟云缭绕的苗山深深地深深地鞠上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