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债,还债
古人云:
只有锦上添花事,难得雪中送炭人。
自从当民办老师被大队书记林亲诗那个从头坏到脚的歹人赶回了家,我就在风刀霜剑的岁月中煎熬。第二年五十多岁的父亲又突发疾病离世。弟弟武冈二中高中毕业,高考差了两分,本来准备复读的,可父亲的逝去给本来一贫如洗的家更带来了雪上加霜的凄凉,弟也只有挤身俢补地球行业。
从小就在学山书海中徜徉的我们兄弟被村中的幸灾乐祸者定义为:他们兄弟现在就吃书过日子了。我手无缚鸡之力,失了业,前途一片迷惘。不知往后的路怎么走下去。
多病的母亲每天都要服药,那时我也娶妻生子了,同年也借钱给弟娶了妻,包括安葬父亲,兄弟各欠债八百余元。读者须知,一九八一年的八百元是什么概念?
俗语说:年年难过年看过,曰历一天天的翻,日子一天天的过。我在想,我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我的脑袋瓜比一般人的大,里面包含的脑组织无疑很多,只要这架复杂的思维机器不短路,是可以利用其优势改变现状的。更何况里面还暗藏着几千文字,上百首诗词和不少方程式,信心还是有的。奶奶从小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的箴言里有:此子虽无大富大贵,但衣禄带很足,养家糊口是没问题的。我不相信命运,但我可抗争命运。人只要昂头挺胸的活,也许前途就有精彩在等着。
开始邯郸学步没有把握住自己的方向,因为父母早就知道我头脑中没有商业细胞的,因此我卖东西别人出多少我就收多少;买东西别人喊多少我就给多少。为了还债和生活生存必须要去赚钱,可是,世事如棋一局输。第一次做生意折本三百八十六元。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逢打头风。老债未清又添新债,旧愁未断又加新愁,愁啊愁,一夜就白了头,便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旧债主不怎么逼,偶尔也上上门,因多数是亲戚朋友。可新债主却每天晚上都上门来。有时躲债外出,他就静坐等待,那些日子我成了杨白劳,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有家不能归。
收债人连续在我破烂的土砖屋里坐了一个多月。我和妻商量:家中养了两头猪,已经一年零三个月,因没粮食喂养,就吃野草,死不长,才一百五十斤一头。只有把猪卖了还债,把猪卖了,可还了那债主的债,还欠十元,两岁的儿子喊着要吃肉。好心的买猪屠夫见儿子眼睛哭肿了,给他割了一块槽头肉,约有六两左右,里面还狭杂着十余个淋巴结。因为猪卖给屠夫是称了毛重的。屠夫这块肉也算是施舍的,我和儿子都感谢屠夫。债主拿走了所有的猪钱,老债主听说我卖了猪也找上门来了,母亲挡在外面,让我从后门逃走。母亲求饶他们,好说呆说,才将债主打发走了。
正在走投无路时,一位救命恩人出现了,他就是当时的大队赤脚医生,他对我说:“现在村上的医务室是我承包了,你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不会做生意,过去你父亲在,是大树下面好遮荫。现在你父亲死了,往后日子怎么过呢?不想办法会饿死的。你有文化,就跟我学行医吧!“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毫不讨价还价,我突然从层层迷雾乌云中看到了缕缕阳光向我射来,天都散发出放晴的信号了,我想我的倒霉运情也该结束了。
于是我就跟着那位药郎中学习悬壶济世了,不经意间就成了杏林中人。他对我说,入了这行就不愁活不下去了。华佗祖师早就断了:是吾弟子,十年大运。我到书店购买了医科大学的教材,开始自学。后来县教育局开办了自考,我参加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的大专学历考试,一是中医药学,湖南中医药大学为主考单位;另一们是汉语言文学,湘潭大学为主考单位。好在通过三年的努力,两门课程都毕业了。我又顺利的考上了乡村医生。与此同时,那个坏蛋书记林亲诗还在四处奔走告我的状,他心毒如蛇蝎,想置我于死地。可惜是改革开放了,书记的皇权被削弱了不少,因此他没害死我。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我有了些许反抗能力,便开始反戈一击了。我组织了几个被他害惨了的人开始清他的帐,结果清出了他贪污村办企业不少钱,也清出了在俢村学校时,他把集体山中木料据为己有的行为。他从此从皇上成为了庶民。我十分欣慰,物竟天择,在血腥的弱肉强食中我还算翻了本,逃离了噬杀,进入了安全区内。
也许祖师爷华佗说的不错,是吾弟子十年大运,运气终于来了。我又是一夜成名了,一个从医院退回来等着入地府的病人被我三剂中药治好,横直乡村的病人大多来找我了,还有很多重病人却把我当成了救世主。在那个年代,没有医保,病人得病住院是要全额付费的。因为农村还是贫穷,不是家里经济特别好的是无法住院治疗的。所以那些住不起医院而又病重的就寄希望于我了。病源十分充足。对于医技方面,我做了现在三甲医院才能做的事,如插管,胸腔、腹腔抽液等。
病人多了,生意好了,但伴随而来的是病人赊账的事。像我这种经历过苦难贫穷的人,加上自己天生宅心仁厚,对穷人很是同情,有时一天数十个病人都收不到一分钱的现钱。收到的现款仅夠购药,好在那时候可以到药老板那里去赊账,所以家里生活和儿女读书费用基本可以维持。
到了年关,就是收赊账的日子,母亲和妻都说过年了,要我去收帐。可我想,欠帐的人如果有钱应该早就来还了,到了年底不还的,也是穷困潦倒的家庭。我也尝过欠债被人收的滋味,我一般不去收帐的。但母亲和老婆要我把欠债人的数目抄出来,她们去收。我被逼得走逃无路就抄上几个可能还得出的名单给他们去收。
她们婆媳有时收到天黑才回,往往是等欠债人躲债外出回来。可现金收到很少。物资比较多,如大豆、花生、稻米、红薯、菜油。有一天,她们在一对老人家收回来一只鸡婆,那个老人是患了肺心病的,已经近八十岁了。过年没有钱买肉,就一只鸡,也被她们收回来了。我看着那只鸡很难受,眼中涌出了泪花。还有一次,她们在一家提回来一个烫干尽了毛的猪头,那是一个六口之家,家里戸主患了肝硬化,治病治得家徒四壁了,过不成年,是一个屠夫是他家的亲戚,赊了个猪头给他家过年的。可母亲和妻将人家的过年希望泯灭了,人家一家老小过年就没油星可见了。我坚决反对,要她们把猪头退回去。母亲说我是个傻巴,不要钱的。我对她们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当年我落难时,人家天天来家收帐,那是什么滋味?“在我的好说歹说下,妻将猪头退给了人家,全家人是感恩戴德!
因这次收猪头触痛了我的心,我一气之下,将几千元钱的帐本付之一炬,我对她们说:“这个世界没有人欠我的债了。“但我也明显的看出母亲和妻眼角渗出了泪水。母亲说:“这是你半夜喊半夜行的辛苦钱,就不要了,你这人此生是不想发财的了。“我回答母亲说:“人性的善良是无价之宝,不义之财哪怕亿万也承载着罪恶和肮脏。“
岁月悠悠,从此我母亲和妻也没有再去收帐,她们也不知道谁欠我的帐。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经济状况慢慢的与时俱进了,欠债的也很少了,偶然欠债的到了年底也自己送来不用去收了。
现在我也老了,但几十年以前被我烧了的帐本并没有因时过境迁而消失于人们的记忆,每年总有人说某年某月欠你的药费我现在还给你。礼性好的还会说几句肺腑之言:“真对不起,那时确实太穷,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收,真是好人。“还有的问我当年欠我多少钱,我告诉他,帐本烧了,我也不记得了。对方就给上一两张毛爷爷,说多少就不管了。当然还有些因病去世的,后人也不知道的也就永远勾销了,被移出了时光隧道。
此生,救了人,解了危,尽了做为慈悲的义举,我很好的活下来了,据然让算命先生预言实现了:此子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古诗曰:
昨日思沃浆,
今日思去扇。
岂止人戈矛,
炎凉自交战。
利害生科情,
好尚存乎见。
欲人为善人,
必须自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