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就是屋后的那座山

一直以来都不曾用自己手中的笔,写一写养育我多年的父亲。倒是至于母亲，我已经写了很多文字，其实在我的心里，父亲更与我亲近一些。父亲长得并不伟岸，甚至很瘦小，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他的形象一直是很高大的。父亲的脾气很好，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与弟弟。也很少与村里人吵架，每次与邻人发生什么纠纷时，他总是能忍就忍，不愿多生是非，倒是脾气大一点的母亲每次都会冲出去，与邻人争个高低，才肯罢手。

父亲年轻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尤其是外语成绩更是了得，当年每次都考全校第一名。（而后来我读书时，我的英语成绩糟糕透了，我就很郁闷，为何在这方面竟然没有得到一点遗传）父亲生不逢时，恰好由村里大队干部推荐读大学的年代，由于家里没有门路，最后父亲不得不高中毕业后，就背着书包回家。回家以后，他还是有机会跳出农路的。由于他学习成绩很出色，当时乡上的学校准备叫他去当民办教师，但是由于爷爷为了显示作为一个贫协主席的大公无私，执意要父亲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今天偶尔说到这个事时，父亲还会叹叹气，但却没有怪责爷爷的意思。

老家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虽然有一条简易的公路通往外面的世界，但是村里更习惯于爬山出门。因为简易的公路蜿蜒曲折，绕得更长了，再加上多半没有车可以搭，所以爬山更快捷一些。我家后面就是那座山，爬过这座山，再走一些路程就可以来到我们乡上。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在乡上中心小学读书了。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路，父母为了让我在学校念好书，就让我在学校寄宿。我那时的寄宿，也就是在要学校的食堂帮忙蒸二顿饭罢了，我们叫“寄饭宿”。米是按时从家带过来的，菜是吃自己的菜罐子里面。一个星期回家拿一次菜过来，就要吃一个星期，如果遇到家里打牙祭，有什么好菜，母亲都会趁着到乡上来赶集的机会，帮我带点过来，让我也尝尝。当然，这样寄宿，多半是秋冬季节，在天气温暖、炎热的时候，就必须在学校食堂寄“菜宿了”，因为从家里带过来的菜最多只能保留一天啊，这时也就只有连菜也一块要学校食堂给准备了。

那时，老家人能让一个孩子在学校寄宿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因为赚钱确实太难了，能拿出钱供孩子上学就不错，哪里还能再掏出钱供孩子去寄宿。其实寄“饭宿”的话，一个月才多交三十块，“菜宿”也才八十块。那时，我们院里头有四个同龄人与我在一个班上学，他们都没有寄宿，我却在一直在学校寄宿，直到从乡上初中毕业考上城里高中，整整在乡上寄宿5年。高中毕业后，我去城里读书更是要住校了。而这时，我那4个与我一块儿读书的伙伴就没有再继续读书了，他们南下广东打工去了。

无论是在乡上读书的时候，还是在城里读书的日子，每个学期开学时候，我都要用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我的书包和被窝，一头挑着一袋米去上学。这时总是父亲送我，每次都是爬山去上学。每次开始爬山的时候，父亲都会用执意把行李独自一个人挑起来。读小学的时候，我当然巴不得了，轻轻松松爬山，当然舒服。读高中的时候，每次我都想分担父亲身上的一点担子，但是他从来不愿意，我也只好罢手。看着瘦弱的父亲挑着沉重的行李走在前面，我总是有说不出的心酸。

当然父亲也有“残忍”的时候，比如他从来只送我爬过那座山，下到山另外一边的山脚，他就会转身回家的。从来不多送我一程的。后来，我在城里读高中的时候，我却无所谓。反正我也一个人去也能安然到达学校。但是当我还在乡上读初中，甚至小学的时候，父亲这样做，那时我总觉得父亲十分“残忍”。我小的时候长得特别瘦小，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叫我为“小不点”，要一个身高才130CM左右的孩子挑着六七十斤的担子，摇摇晃晃走上十多里路独自一个人去求学，真的有点“残忍”了。但是我也很倔强，从来没有向父亲提出要他再送我一程。总是到山脚就从父亲手中接过扁担，然后自己挑着担子，慢慢地走向学校去。累了的时候，就放下担子休息一下。每次都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学校。记得有几次，自己一边抹眼泪，一边挑着担子艰难地走着，心中十分地痛恨父亲这样绝情。很多年过去后，我才知道，每次父亲在我走后，都会站在山上看着我挑着担子走向学校，直到再也看不清才回家。也听说，为此，母亲与父亲多次争吵过，但是父亲一直坚定自己的决定，说一定要我自己去面对这一切。我在乡上读五年书的时候，父亲都没有来学校看过我一次，母亲还来学校看过我几次，给我送过米和菜。当然父亲一直很忙，为了供我们两兄弟读书，他已经天天是起早摸黑，等我读初中的时候，更是南下去打工了。所以根本就没有时间来看我。当然我也没有让他失望过，在乡上读小学、初中时，每个学期期末都能捧回一张奖状递给他。每次接过我手中的奖状，父亲不会多说什么，也从来不会说什么鼓励的话。只会淡淡笑一下，最多拍一下我的肩膀。站在旁边希望得到一些鼓励或夸奖的我，难免有一点失望了。后来，在一次酒席上，父亲喝得有点高了，我听到他兴奋地与一位堂伯说：“老兄，这几年我很苦很累，但是老勇（我的小名）很争气，每个学期的成绩都不错，再苦再累。我也值得！”当时，我听到这句话，我并不在意。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我良好的学习成绩就是父亲辛苦劳动的源动力。

再后来，我到城里去读书了，父亲还是只是送我爬过山后，下到山脚，就不会再送我了。当然我也习惯了，也总是与潇洒地接过父亲手中的扁担，然后自己一个人独自去上学。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长高了许多，虽然还是那样瘦弱，但是毕竟高了许多，所以挑六七十斤的担子，也可以对付了。高中毕业后，我又到省城长沙去读书了，父亲还是照旧送到山脚的老地方，只是这时我已经不再用扁担挑一担去上学了，而是背着一个大牛仔包去上学了。我在长沙读四年书，父亲也仍然没有到学校来看过我，他也不知道我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大学毕业后，我就要走入社会了，独自面对这一切了。在毕业前夕，我回家一趟。因为我想抛弃自己的专业，想从自己的兴趣出发，投身于新闻行业。我回家想与父亲商量。坐在家里的灶堂中，我把事儿与父亲说了。当时，父亲听我说了以后，没有吱声。那天晚上，我睡在隔壁房，一个晚上听到父亲在床上辗转反复的声音。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仍旧送我爬山去长沙。到了山脚我要走的时候，父亲才开口说话，你在外面读了这么多书了，你比我见识多，我相信你的选择，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听到父亲这句话，我向父亲点点头，表示我懂他话的意思。这次，我走了以后，父亲没有像往前一样，立马就转身上山了，而是久久地站在山脚。我一路走着的时候，几次回头，都看见他还没有转身回家。

我终于开始工作了，刚开始工作，当然是很艰辛，尤其是我不是科班出身的，半路出家的，更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但是父亲一直默默支持我的选择，从来没有责怪我的选择。

去年春节的时候，我回家了。在家呆几天再出门时，父亲仍然选择要送我爬山出门。其实这时已经可以从村里坐车出去，但是父亲执意要这样，我也只好随他。他仍选择要帮我拿包，我仍然无法把包从他手中拿过来。他仍然送我到山脚。到了山脚，父亲对我说一句话：“其实我一直担心你的选择究竟对不对？但是今天看来是对的，虽然你没有做什么很大的成绩来，但是起码你做得开心！”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发现父亲真的很伟大。原来他一直在担心着我，他只是他不愿左右我什么，他只是默默支持他儿子的选择，相信自己儿子的选择。他就如屋后那座山，从来不左右山上的树该如何长，只是默默地支持它们的生长，给予它们充足的营养供它们长大，因为它相信它们一定会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