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光兴
文/周光稳
我的堂哥周光兴，出生于1943年，依着家族来说，我与他同属于高祖父的后裔，高祖父算第一代，我与堂哥正好是第五代。河对岸的大田村，曾经有一户人家，五代不分家，生活在一个小院落里，同吃一锅饭，人们称他们“五世同堂”，他们住的地方也叫“五世同堂”，“五世同堂”这个名字直至今天人们还在叫着。如此说来，我与堂哥还挺亲的。
旧中国，堂哥家里极端贫苦，无房住，缺衣少食。一家几口借住在滩里灵官庙那破旧的偏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堂哥常对我们提起，小时候没衣穿，两三岁至六七岁时，一年中有半年时间里，总只穿着一个抱肚（肚兜），挨饿受冻的情境让自己今生今世难以忘却。解放后的1951年土改时，分得了房屋和田地，搭帮共产党，搭帮毛主席，生活有了着落，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学生时代
1952年秋天，堂哥与小伙伴们高兴地跨入了百年名校龙伏寺完小读书，那年堂哥正好九岁（解放后规定，儿童9岁入读小学，然后是8岁、7岁入学读书，现在6岁入学读书）。旧社会苦难的日子，深深地烙印在堂哥的脑海里，他也知道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因而他读书很发愤，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武冈二中。高中时，他的数学很拔尖。堂哥去世后，沈生富来参加他的丧礼（沈生富，武冈二中特级教师），他对我们说：“特别难的数学题，我们总是去抄周光兴的。”堂哥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国农业大学。曾经有人问他：“你为啥要考农业大学？”他肯定地说：“让人民群众有饭吃，有衣穿，过上好日子，我能为人民出点力。”
1964年入大学，1968年大学毕业，学校征求分配志愿时，堂哥主动要求到艰苦、到需要自己的地方去。
在天柱的岁月里
1968年暑假，堂哥满腔热忱地来到了贵州省天柱县农业局，这里地理环境差，生活艰苦，农业生产相当落后。他顾不了这些，他首先安下心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决心在这里施展自己的才华，把所学科学知识运用到实际生产中去。他所负责的是水稻的种植与推广，工作认真负责，很扎实、很努力，赢得了局里的一致好评。1969年春节刚过，局里特派他回武冈选购水稻优良品种和在武冈农村选拔二三十名水稻种植技术员。当堂哥去请求武冈县政府和县农业局时，只答应水稻种的选购，但不允许技术人员的外流，因那时武冈种田技术人员还很不够，有些人还在培训中，选拔技术人员的计划落了空，在我们生产队物色好的几个年轻技术员，他们还感到有点遗憾。堂哥只好乘着载有水稻种子的汽车回到了天柱。
裴局长知道堂哥是这贫困山区不可或缺的好人才。于是有了恻隐之心，谋绘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一来着意把堂哥当做副局长来栽培，二来还特地把在天柱邮政局干会计工作的自己的亲妹妹裴女士介绍给堂哥。当时堂哥心有内因，有难说之言，只好不做可否，但裴局长一门心思只想把这一举两得的计划早日实现。
这个美好的计划正在实施中，突然有一天，天柱县农业局收到一封来自河南信阳市的来信，收信人是周光兴。裴局长刚从邮递员手中接过这封信，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裴局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把信拆了，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原来是堂哥的真爱赵解玉女士的来信。这时距他俩人离校已经好几个月了，赵女士被分配到河南信阳市农业银行，待她把一切事情办妥了、打理好了，才给堂哥写来第一封信。此时此刻的裴局长，不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思前顾后，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决定把此信压着不给堂哥。从那以后，裴局长的心一直不安。每当邮递员来局里投递信件时，他总是第一个接近邮递员的。赵女士的一封封来信，犹如泥牛入海，总不见堂哥的回音。赵女士由希望变成失望，然后再由失望变成绝望，最终绝望变成绝情。
人算不如天算，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不正当的事儿做多了，总会出漏洞的，世界上天地无缝的事情是绝对没有的。突然有一天，堂哥正好碰上邮递员来局里投递信件，堂哥喜出望外地收到了赵女士的来信。打开一看，才知道赵女士写给堂哥的最后的一封书信——绝情书。堂哥在想，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她写来了多少封书信，自己却没有收到，只有裴局长最清楚。堂哥思考了良久，终于想到了，一定是裴局长作的祟。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平时脾气极好的堂哥,怒火万丈,不顾一切,怒怼裴局长,裴局长大失颜面,想方设法压制堂哥。堂哥是只服管而不服犟的人,面对局长一次又一次地压制,毫不示弱。然后,裴局长又使出一硬招,把堂哥放在局里大会上进行批斗。堂哥从不惹事，也从不怕事。大学期间同学赵解玉遭到一伙不法分子的围攻，堂哥见状，挺身而出，只带领2个男同学，有力击退了那些不法分子，赵女士对堂哥感激不尽，同时两人的感情得到了升华。局长这一硬招，并没有多大作用。再后来，裴局长号召局里全体人员不理睬堂哥，并停发了堂哥的工资。裴局长的一招一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毒。堂哥每天只好去食堂吃饭，有时去钓钓鱼，背地里也有人给堂哥送点零花钱。这样下去也不行。在局里的安排下，局里派了3个人一辆专车把堂哥从天柱送回武冈滩里的家里，他们一行3人还去了一趟邓家铺人民公社，对着公社秘书蒋范兴说：“只要周光兴同志想清楚了，不继续在局里闹，请你打我们局里的电话，我们马上来接他回局里工作。”他们留下贵州省天柱县农业局的电话号码，然后返回了天柱。
在回乡的日子里
堂哥回到家里有好几年的时间，在这些日子里，从不思考回天柱的工作的事儿，但写给河南信阳赵解玉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这些寄往河南信阳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总不见赵女士的回音，两个恋人轮换演着相同的一曲戏。这真是：人生自古谁无情，情到深处天地动，有情总被无情伤，红楼梦中梦难醒。
也记得，堂哥在回乡的日子里，有一天，堂哥突然向家里提出，要去河南信阳一趟，待家里特地攒了些钱，还把家中仅有一头肥猪也卖了。大哥光楚陪同弟弟光兴踏上了寻人之途。他俩来到了信阳市，首先去了赵女士原来工作的单位——信阳市农业银行，行里的领导告诉他俩：“不知是什么原因，赵女士自己要求调走了，也许早就结婚生子了。”堂哥很不相信这话是真的，堂哥带领大哥在信阳城里四处寻找自己的真爱赵女士。有一天兄弟俩行走在大街上。堂哥望见远处有一女子骑着单车，突然，堂哥大声喊道：“大哥，你看，那个骑着单车的女子就是赵解玉！”堂哥奋力而追，追着追着不见踪影。
几天过去了，身上仅只剩下返程的车费了。大哥心急如焚，急切地对堂哥说：“我俩得回家去了，不然车费也没有了。”不管大哥怎样催促，堂哥硬是不肯回家，大哥买了车票只好自个儿回到了家里。一个偌大的信阳市，没有丝毫确凿的消息，去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怎能找得着。又几天过去了，堂哥身上仅有的车费也花光了。只好流浪街头，一连几天未进食，昏倒在地上，好心人给了他点吃的，并把堂哥送到有关部门，然后堂哥被送了回来。
堂哥回乡的第一年，因他的户口还在天柱，没有参加生产队劳动。天气好，他去山上捡一担三四十斤重的干柴。一个大男人还得靠年迈的父母亲挣工分来养着，社员群众很是同情。在一次社员群众大会上，由生产队长提议，社员群众一致同意堂哥参加生产队劳动，堂哥的劳动底分是9.5分，因他不会犁田耕田，堂哥每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一天记9.5分工，自己高中毕业后，虽然不会用牛耕地，但能驾驶手扶拖拉机耕地，与其他男壮丁劳动力一样，底分是10分。堂哥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很积极，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
夏天里，白天时间长，中间休息时间也长。堂哥常常跟着男劳动力去捞小鱼，捞些小鱼，一则可以改善家里生活，一则可用小鱼换些钱，添补家里零用。
1979年腊月里，天柱县农业局一行3人来到了武冈邓家铺滩里堂哥的家里。这三人中有一位是副局长，副局长开口就说：“周光兴同志我们是来请你回局里工作的。当年你光兴同志没有什么错误，如果还有人说你有错误的话，那也是四人帮的错。”在场的有个人不禁笑了起来，副局长没有直接说出造成错误的根源是谁，而说成是“四人帮的错”，这也许是副局长说话的一种技巧吧。但是“四人帮的错”的这句话一直在滩里流传到现在。副局长接着说：“光兴同志，你现在应该顾虑没有了，前任裴局长和妹妹裴女士，两兄妹回家探亲，葬身于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光兴同志你还有什么想法与要求请讲出来。”堂哥说：“我十分感谢您们对我的关心，只拜请你们把我的户口、工作关系转到河南信阳市。”堂哥根本不谈回天柱工作的事，大哥光楚不禁给了堂哥一记耳光，堂哥只轻声说了句：“打人有什么用？”大哥光楚素来对他们弟妹四人，从小到大从未打骂过，疼爱有加。然后副局长接着说：“我们是要绝对向你负责任的，把户口、工作关系转到河南信阳去是不现实的，如果你能跟我们回天柱工作一年或两年，如果你想回你的出生地武冈工作，我们会努力办到。”不管众人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堂哥再也不肯回天柱那悲伤之地，谁也不知堂哥的悲伤有多重有多深呢！
堂哥重新有了国家工作
1981年，武冈县进行森林大整顿大清查，武冈县林业局工作组来了到了邓家铺滩里，其中有位局领导忽然向村民问：“我的同学周光兴现在哪里工作？”村民把堂哥的事如实地告诉这位领导，这位领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好的人才啊！”领导接着说：“请你们转告周光兴同志或他的亲人，如果愿意在武冈本地工作的话，请联系我。”不久之后，武冈县人民政府来了录用通知函。堂哥特地把那通知给我看了，直至今天那上面的主要内容，我依稀还记得：武冈县关于闲散知识分子人员的录用，这通知函上，包括堂哥在内共录用了3个人。
堂哥在家乡武冈共工作了二十余年。堂哥工作任劳任怨。在这期间，曾有多个人给堂哥介绍对象，堂哥总是摇头示意，并会说句：“谢谢！”堂哥终身未娶，空闲时堂哥喝点酒，打点小牌。退休后，独自一人住在武冈师范对面小山坡上迎春亭办事处的红砖青瓦的两简简陋的房子里。两年后，因急病离开了人世，堂哥走了，永远地走了，也许堂哥忍受着沉重的爱情的悲痛，带着许多遗憾走了。
人人都说黄莲苦，黄莲怎及堂哥的人生苦。如果不是裴局长的人为，也许堂哥的爱情不会如此悲惨。
如果不是堂哥对爱的执着，在爱情路上坚持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也许堂哥的爱情，也不会如此悲凉。
堂哥，如果人有来世，你一定会有个圆满美好的婚姻，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庭吧！
堂哥，你一路走好，安息吧!
2024年11月24日
注：这是发生在作者身边的一个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