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挨近老虎跳那像遮檐般横空向五龙潭伸去的悬崖边,有两位老年人像推让贵重礼物似的客客气气地争论着:
“艾师傅,你别下去!”
“要啥子紧罗。”
“你这么大年纪啦,又是悬空,唉……”
“老哥,安逸得很,出不了啥子事!”
“……”
其中一位是花白头发、结实硬朗的老石工石松柏师傅;一位是瘦高个,满头青丝,行动像青年般敏捷的老铁路工人艾大鲁师傅。他们相识才两天,却一见如故,“唧哩刮啦”,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说穿了也不奇怪,他俩一个是炸山凿石的能手;一个是开山劈路的行家。石松柏师傅手下凿出的石头多得没法数,什么险峻的石山他都经历过,可就是没有悬空打过炮眼、放过炮。要劈开老虎跳,就要先拔掉虎牙,炸掉昂在五龙潭上的虎脑壳,也就是说先要闯过悬空爆破这一关。连里为这事开过好几次“诸葛亮会”,石师傅就为这事焦急、发愁。正在这时候,分指挥部派大鲁师傅来了,悬空爆破的方案很快就做出来了,参加作业的同志也进行了简单的培训,这使石师傅高兴,也使他对这位工人老大哥更加敬重了。
艾师傅一面熟练地在自己身上捆扎安全索,一面操着四川口音乐呵呵地说:“看看,系上这根保险带子,飞得起来哩!”
“嗨,你呀——”石师傅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笑了。
路明正站在十来个一字儿排开的参加悬空作业的后生伢子面前,挨个地检查他们身上的安全索。他先察看索子的每一个结口,然后使劲地蹬了蹬,试看绳索捆扎得是不是结实,最后干脆抓住绳索猛劲把人提起来,问有不有不舒服的感觉,会不会妨碍作业。直到回答是使他十分满意的时候,才又去检查另一个。他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检查着。轮到检查虎伢子的时候,这个青年正闪动一双大眼珠子,挺着胸脯,静静地接受检查。
“紧不紧?”路明摇着交叉在虎伢子胸前的两股绳索问。
不紧。”
“扼不扼?”路抓住腰绳把虎伢子举起来。
“不扼。”
“这是高空作业,能吃得消吗?”
“这……”虎伢子憨笑着,一昂脑壳,说,“你等下看嘛!”
路明哈哈笑着,喜爱地在虎伢子肩上拍了一巴掌:“好呀,好个生了蛋才打鸣的虎伢子。”
后生伢子们被指导员的话逗笑了。就在这一片笑声中,路明来到艾师傅面前,同样细致地将安全索检查了一次,然后闪着激情的眼光,久久地瞅着艾师傅那饱经风雨的坚毅的脸。好像在说:你这大年纪啦,本不应该同意你参加悬空作业,但你的热情要求又使我们不好硬性拒绝,老同志,你可真值得我们学习呀!
艾师傅被路明看得不好意思了,激动地说:“指导员,你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任务完成得好好的。”又调过头,对后生伢子们说:“同志们,你们说要得要不得?”
后生伢子们劲鼓鼓的,都拉开嗓门学着四川口音:
“要得!”
站在一旁的高福业,对路明这种细致的检查早就不耐烦了,趁这空子,忙问道:“开始下吧?”
路明一摇手,说:“慢点!”
他向四周看了一遍,就迈着稳实有力的步子,去检查固定安全索的钢钎是不是打够了应有的深度,绳索是不是拴得严实,一直到没有发现问题之后,才走回来,问高福业:
“安全警戒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
“那就发讯号,撤出左边作业面的人员。”
高福业应着,吹起哨子,挥动讯号旗。正在下面处理碎石的民兵立即停工,在赵勇的带领下,撤到右边作业面去了。
原来这老虎跳上连高山,下挨公路,在这样的地段施工,既危险,又麻烦。比如说:“上面要爆破,下面要出土石,这就矛盾啦。土石不及时出完,就会阻塞公路。上面搞悬空作业,免不了要滚下一些碎石,在下面出土石就很危险,这就造成了上下作业不能同时进行的矛盾。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加快施工进度,他们就把老虎跳分成左、右两个作业面。挨柳寨、三八桥的一边是左作业面,挨花溪隧峒的一边是右作业面。这样爆破和出土石就可以分别同时进行。
当左作业面腾出来后,高福业立即发出开工讯号。在艾师傅的带领下,后生伢子们带上钢钎、铁锤,戴好柳条安全帽,手执绳索,脚蹬岩壁,脚蹦一下,手松出一节绳索,一步一步沿着长满杂树、青苔、荆条、野藤的峭壁攀了下去。说是攀下去,似乎挺轻巧的,其实做起来真不容易。那绳索是软滔滔的,下面又没有固定,人堕在上面,一会向这边摆,一会朝那边摇,要费好大的劲才能稳住身子。那岩壁,远远看去,有棱有角,其实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化,早成了豆腐渣,脚一蹬就掉,哪里踩得稳?那被人们蹬松了的风化石,哗哗啦啦地滚落下来,象阵雨似的撒在五龙潭里,撒在公路面上,发出一串串放鞭炮似的炸响。
高福业两手紧抱着一块岩石,趴在绝壁的边缘,伸着滚圆的脑壳,十分紧张地凝视着这一惊险场面。他内心很矛盾,他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故,自己是管施工的,怕出了事故脱不了责任;但又十分希望能够出一次事故,一次能够使红星民兵连离开这个艰险的老虎跳,而自己又不要负太大责任的事故。从那天遇到侯小三之后,他一直心惊胆战,也一直在想着离开老虎跳的主意。他从侯小三的话语中,嗅到了一股狠毒、 阴险的血腥气味,一想起那双死鱼般的眼睛,不觉通身发凉。他并不是实心实意来修铁路的。而是为了躲“一打三反”运动的风头,来找“避风港”的。但他也不敢像侯小三那样想,要使这条路修不成。他明白那是白日做梦,到头来鸡飞蛋打,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想最好的办法是既不冲撞侯小三,又能摆脱侯小三,那只有让红星民兵连离开老虎跳,调到更远的工地上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他眼瞅着那一个个悠晃着,一蹦一跳的向一百米高的绝壁吊下去的民兵,心里恶毒地想:怎么竟没掉下去一个呢?唉……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刚才路明对安全工作作了多么周密的检查呀,他不由得恼恨地朝那站在高高的绝壁这指挥的路明瞪了几眼。
正在这时,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哨声,高福业好奇地向那边看去,看到了一辆小越野车飞一般地朝老虎跳驰来,带着红袖章的安全哨兵站在路边急促地挥着红旗告警。司机好像根本没看到似的,并没有减速。安全哨突然不顾一切地摇着红旗扑向公路,小越野车这才“嘎”地来了个急刹车,停住了。这情景使高福业很气愤,他爬起来蹒蹒跚跚地朝山下跑,一边叽叽咕咕着:“太不像话了,车开得这么急,出了事故谁负责!”
可是当他鼻子嘴巴三股气地跑到跟前时,却完全成了另外一个高福业了。那胖脸上逢迎的笑容代替了怒容,那嘴里甜蜜语的话代替了咒骂。
“哎,是许指挥长来工地检查、指导工作,欢迎,欢迎!”
许高林正插着腰,站在小车面前,皱着像画着层层中波浪线似的宽大前额,瞪圆着眼,惊讶地盯着红星民兵连悬空作业的雄伟景象:在那紧挨蓝天的嵯峨险峻的绝壁边,艾师傅正领着民兵们悬在半空中挥锤掌钎,那形态如雄鹰翔空,似紫燕穿云。民兵们这种顽强的战斗精神不能不使他为之惊叹,他喃喃地在心里说:”真有股蛮劲呐!”然而,他这种激奋的情绪很快就被破坏了,被那响在半空中的铁锤砸在钢钎上的叮当声破坏了,他皱了皱了眉头,脑子里画了个大问号。他很怀疑就是这么十几根钢钎,真能对付得了这石山垒成的老虎跳,他认为这简直是开玩笑!这种灰暗的情绪,使他用一种近乎冷漠的态度在接受高福业的热情欢迎。他的一只柔软的白手被高福业紧紧握着,而他自己却连手指也没弯曲一下。
“进度怎么样呀?”他用舒缓而有派头的语气问。
许高林的到来,对高福业来说,无异于困顿之中遇知已,危难之时得救星。他是把离开老虎跳的希望寄托在这位鼻息相通的上级身上的。一听动问,便赶忙问道:“同志们是下劲干的,不过,雁鹅哪能跟凤凰比,铁锤、钢钎又怎能比得上风钻?”
“那任务怎么办?”
“同志们的热情还是高的,都说:领导上分配我们干就下力干,干到哪座山再唱哪支歌。”
“这怎么行!”许高林差点发火了,但当他触到高福业那无可奈何的眼神时,火气平息了下来。他虽不满意这位副连长含含糊糊的回答,但又颇能理解他的心情,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对业务是懂的,对工程也有自己的看法,人家不愿听又有什么办法?就说:“高副连长,你是管施工的,也懂工程,要有实事求是的精神,有什么困难就向我反映。要从全局来考虑问题呀,你们连完不成任务挨批评是小事,影响全线通车问题就大啦。”
这话使高福业十分满意,也使他十分大胆,便说:“首长指示得英明。说实在的,要按实事求是的精神,象老虎跳这样的硬骨头,民兵连队根本啃不动,路明要打肿脸充胖子,唉,只怨我‘长’字上带‘副’,说话难得算数!”
许高林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螫了一下,脸皮也有点发辣。他觉得高福业说的固然是些实话,但不该含有牢骚,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和下级这样议论不好,就说:“不要有牢骚,有什么问题下面解决不了,可以向上面反映嘛。实际情况该怎么干,以后还得怎么干的嘛!”
高福业忙殷勤地回道:“谢谢首长指示,请首长到连部休息。”
“不啦,我是去花溪隧峒路过这里,看,被你们给堵住啦。要什么时候才能通过呀?”
“就能过,就能过。”高福业连连应着,当即对安全哨说:“要上面停停,让首长车子过去。”
安全哨不情愿地看了高福业几眼,迟疑了片刻,在高福业的催促下,才吹起了哨声,向悬空作业的同志们挥红旗,然后又向小车子晃了晃绿旗。小越野车突突地吐了几口粗气,像是把闷在心里的气都吐出来了,就鼓足劲冲过老虎跳,向前驶去。
高福业在向老虎跳爬去的路上,细细捉摸着许副指挥长的话:“要有实事求是的精神,有什么困难就向上面反映”,“实际情况该怎么干,以后还得怎么干嘛”……想着,想着,他猛然在自己的圆脑壳上打了一下:“嗨,你呀,你这个木脑壳哟,这不明明在说:如果你们连没有把握拿下老虎跳的话,就趁早提出来,领导上迟早要另作安排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嘛。”可是他又想道:“唉,那位‘哪里有困难就顶在哪里’的路明,不到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肯说‘我们干不了啦’这句话吗?唉,唉,路明呀路明,真该让你碰几个硬钉子……”
老虎跳上,响着一片热闹的铁锤、钢钎声。一排没有参加悬空作业的同志,正由石松柏师傅指导着打炮眼。高福业一眼看到单独打炮眼的李诃,心里一动,走了过去:
“李诃,能单独作业啦,不错呀!”
“副连长,你检查检查,看合不合标准。”李诃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答。
高福业一边挺细心地察看炮眼,一边夸奖:“……合格,完全合格。李诃呀,你进步真快!”
李诃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这哪算,我还没经过艰苦的锻炼哩。”
高福业马上说:“对,知识青年嘛,是要多锻炼,要到最困难最艰巨的岗位上去锻炼。”
这话引动了李诃那颗好奇的心,触发了他那勃发的热情。他说:“副连长,我要能参加悬空作业锻炼锻炼就好啦!”
“好呀,有这种上进心蛮好嘛!”
李诃高兴地说:“副连长,你能让我试试吗?”
高福业瞟了李诃一眼,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态说:“那是艰险的任务罗,你不怕?”
“不怕。”李诃回答得很坚决。
“攀绳索要手劲,你有手劲?”
“不是吹牛,在学校里爬竿我是全班第一名。”
“敢不敢点火放炮?”
“敢呀!”
“好,那你就主动争取吧!”
“指导员也能同意吗?”
“主要看自己主动不主动,坚决不坚决,不在哪个批准。”
“不批准怎么能去,不是违反纪律吗?”李诃想到前两次挨的批评,有点犹豫了。
“这叫哪里有困难就顶在哪里,小李,不要忘记指导员这个话。”高福业使劲朝李诃那颗幼稚的心里加火:“你没见刚才艾师傅那股主动劲吗?那是迎着困难上嘛,谁敢不支持?”
“对,我一定要主动争着干,迎着困难上。”
“告诉你,下午就要放炮,这是锻炼的好机会哟。”
高福业亲热地在李诃肩上一拍,说:“你是个有出息的青年,要争取放第一批炮!”
天,蓝得晶亮,没有纹丝云彩,几只白鹭,在五龙潭上空盘旋。
李诃正攥着安全索,两脚蹬在岩壁上,一蹦一梭地朝老虎跳下面降。他向挨他不远的艾师傅看了一眼,看到艾师傅沉着、矫健的身影,和那熟练、机灵地悠晃着下降的动作,他羡慕极了,决心好好向艾师傅学习,放好这次炮。他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向艾师傅看了几眼。那眼光一扫射过去,马上就收回来了,原来在艾师傅的那边,正是班长虎伢子呀,想起刚才的情景,他赶忙把头上的柳条帽拉低,不上虎伢子认出自己来。
刚才,若不是高福业支持他,给他遮掩,他是没法参加点这老虎跳绝壁上的第一批炮的。当炮手正在老虎跳上做准备的时候,他就拿出主动争取的精神抢着把一根安全索拴在自己腰上,原来的主人(他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坚决不肯,多亏副连长跑过来一顿训:“争什么,争什么……嗯,分什么你的他的,他要去就让他去嘛!”就这么含含糊糊,训得那个小伙子忍气吞声地翘着嘴巴不作声了.大家都在热热火火准备着,艾师傅又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当然,艾师傅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叫李诃,只是觉得面生罢了,这时,高福业又过来了,挡住了艾师傅的视线。没等到虎伢子发现他,高福业就催着下去了,还亲自递给他一根点燃的火香。他是多么感谢副连长的支持啊!
就在李诃兴奋地在绝壁上悠晃、攀缘的时候,路明检查完下面的安全警戒情况上来了。
“怎么,都下去了?”他这样问高福业,语气里含有责备。
“大家说早下去做准备。”高福业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回答。
路明走到绝壁边,用不放心的眼神审察着正在半空中下降着的炮手们。突然他的眼光停在一个壮壮实实的身影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扯起衣袖擦了擦,再定睛细看:是他,是他呀!他赶忙问高福业:
“怎么,李诃也下去啦。”
“李诃?”高福业装出很糊涂的样子,“不会吧!”
“是他,是他,肯定是他。”
“哎呀,这家伙,刚才在闹着要下去,我一下没注意,他真下去了。”高福业扯着敞开的家织布衣襟当扇子扇着,像是很焦急。
想到李诃没有参加过训练,平时也没点过炮,现在悬空点炮,路明很不放心。他赶忙拉过一根备用的安全索,迅速地拴在自己身上,然后紧挨着李诃的安全索,向下降去。刚下了一米来远,想到要帮助李诃快点上来,又感高福业递给他一根钢钎,才迅疾地沿着绳索攀下去。
这时,李诃他们已经顺利地降到目的地了。艾师傅嘱咐着:“大家要沉着,要胆大心细,点完火后向上爬时不要慌张,导火索有四米五,来得及,没啥子可怕的,晓得晓不得?”大家都说:“晓得,晓得!”
李诃一只手攥着绳索,一只手捏着香火,双脚成八字形蹬在壁陡的岩壁上,身子斜斜地悬空倚着。他看了看自己的岗位:五个泡眼的导火索,长长地拖着,到尖梢处扎在一起。用香火在上面点那么一下,只管向上爬就是,有什么了不起!他向上看,天瓦蓝瓦蓝的,象发亮的缎子,都快要罩在头顶上了。又低着头看:下面是墨浸浸黑的五龙潭,说不清有多深,几只盘旋的白鹭,象在他脚下飞行,那正向安全区走去的人影,就像蚂蚁那般细小,在慢慢蠕动着……他看着看着,觉得脑壳有点晕了,赶忙闭着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翟翟——翟翟”哨声?刚才的注意力分散使他已想不清了。他有点慌张了,忙睁开眼向两边看,真糟糕呀,那眼光正好与虎伢子的碰在一起。虎伢子吃惊地喊道:“李诃,你怎么——”这一喊更把李诃吓慌了,他想,肯定是已经点火了,自己还在这里傻呆着哩,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把香火伸向了导火索,然后扔掉香火,使劲向上攀爬。
正沿着安全索下来的路明,见李诃突然点了火,感到十分吃惊:还只发了进入安全区的警告哨声,同志们还正在路上走着,这样一声爆炸,将造成多大的损失呀!于是,他大声地喊:“同志们,不要点火,赶快向上撤!”
这时,艾师傅、虎伢子也看到这危险的情景了,都高声喊:“同志们,赶快向上撤!”
路明一边喊着,一边向正在嘤嘤冒烟的导火索扑去。
山下,正在向安全区走去的同志们,被这撕裂心魄的喊声惊动了,大家都加快脚步奔走,不时回过头来,盯着那壁陡的岩壁,担心着从那上面即刻发生危及阶级兄弟生命安全的爆炸。就在这时,为着阶级兄弟的安全,路明正冒着生命危险扑向点着了的导火线。他的意志是那样坚定。行动是那样果断。头脑是那样机敏。他扑了上去,用脚将那扎束在一起的导火线踩在岩壁上,挥起手中的钢钎使劲砸了下去,只听见“咣当”一声脆响,导火索被砸断了。他刚吐了一口气,准备擦汗,眼前又出现两股嘤嘤的白烟,原来刚才只砸断了三根,还有两根在燃着。他忙弯下腰,向前使劲晃动了一下,用手扯住一根猛一登,拔了出来。他扔掉手里的导火索,又想去扯另一根,那根已燃了好长一节了,手够不着。嘤嘤冒烟的导火索在一节节短下去,危险在一刻刻地增加。炮手们还在岩壁上攀登着,同志们还正在向安全区走去,危险,危险呀!……
“哎呀,摔下来了!”
“哎呀,指导员——”
山下的民兵们惊呼着。他们被眼前的惊险情景吓住了,他们清楚地看到蓝天之下,碧水之上的半空中,那蹬在岩壁上的人突然双脚松离了岩壁,两手松离了绳索,整个身子全悬挂在半空中了……
像鹰穿去破雾;
像闪划破长空;
……
路明那四肢舒展的身影,在凌空悠荡。他利用这悠荡的惯性,猛使劲,乘身子向前荡去,伸着手想扯住那根导火索。但是荡得太猛,手从导火索上方飘过去了,没扯着;当身子后退回来的时候,那导火索正挨着他的肚皮擦过,他机灵地猛一低头,张着嘴,一口将导火索咬住。那嘤嘤直喷的火花,炙得他嘴唇燥痛,他没有理会,越咬越紧。火,那该死的火并没有熄灭,仍在燃着,很快地窜过了他的口腔,冒出了嘴唇,又向前燃去了。他急着伸手去抓,手脚是悬空的,身子在晃动,使不准劲,没抓住。危险越来越增大。他不顾一切地猛劲一翻身子,伸出一只手使劲地攥住了安全索,然后猛蹬脚,又向导火索荡去。这回,他的另一只手终于扯着了导火索,但是,由于身子荡转来时没有力,导火索没有扯脱。正在这危险的时刻,他眼前突然闪了一下白光,只见一把小刀有力地切了下去,把导火索切断了。
“艾师傅,是你呀!”
路明那紧张的心弦松下来了,他擦着额上的汗珠,感激地喊着。
艾师傅又赶忙伸出一只鼓着缕缕青筋的大手,使劲地拉着路明,帮着他在岩壁边站稳。他对眼前这位年轻的指导员,充满了敬佩、感激、喜爱的感情,可是这种感情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他只是喃喃地说:“指导员,你真……”一面张开两个手臂,激情地扑向路明。
于是在这高挂半空的绝壁上,两个年岁不同的共产党员,象亲兄弟一样热烈地紧搂着……
碧空之中,两只雄鹰,正矫健地沿着绝壁翱翔。
老虎跳上下,一下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