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民二代”
他们曾是“留守儿童”,他们曾是随“民一代”父母进城寻梦的“无根儿童”。在他们身为“民一代”的父辈渐渐退出城市舞台的同时,他们陆续涌入大大小小的城市——在不属于他们的高楼大厦间寻梦。这是一个数以亿计、游离在城市边缘的庞大群体。他们的梦想与现实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在“留不下的城市”和“回不去的乡村”之间,越来越多的“民二代”偏离了人生航向,迷失在犯罪的丛林里。
一个“民二代”的城市生存图景
文、图/卞君瑜
他们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人,也不是正宗的城市人。他们游离在城市社会的边缘,成为现实社会中的边缘人群。
留不住的根
梁峰(化名)现在是宁波市鄞州区一个玉制品工艺厂的车间工人,这个19岁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忧郁,给人的印象是平时不喜欢与外人接触。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一个不堪回首的秘密——他曾有过一年半的牢狱生活。
梁峰的老家在河南新蔡县。梁峰说,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在广东打工,是如今人们口中典型的老一代农民工,而他在老家上学,因为没有人管,他根本读不进去书,上到初一就辍学回家了。然后,他跟父母到了广东,当时他也没有想那么多,以为到广东也可以找个工作,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因为他太小,根本没有人敢用他。本来父亲想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再学个一技之长,但是他根本没有兴趣。在广东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随母亲回了家。
母亲带他回家有两个打算。一是梁峰在城市里没有事干,天天在外面瞎跑,母亲怕他染了不良习气,做了什么坏事;二是在外打工多年的母亲知道,在城市打工,只是暂时的,将来终究还是得回老家来生活的,她想趁梁峰年轻的时候让他接触一下农村的生活,对农村人来说,庄稼活是本份,让他先学着干一些农活,以免将来把根给忘了。
但这是梁峰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他已经在城市里生活过了,而城乡之间的反差让他忽然对原来的生活轨道产生了一些厌恶,但那时候,他又别无选择。
刚回家的时候,母亲让梁峰下地干活儿,他根本不去,母亲赶也没有用。后来,母亲没有办法,就对他说,让你爸回来管教你。父亲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他对梁峰的教育就是,一句话不投机,上去就打。梁峰害怕了。这个时候,邻村一个叫做小光的、比他大两岁的男孩要到宁波打工,梁峰从家里偷了500元钱,跟着小光来到了宁波。
那是2007年3月7日,梁峰记得很清楚,他来到宁波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整个城市还处于一片平静之中。
到了宁波,梁峰才发现,虽然城市到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是却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因为他一没有技术,二没有文化,要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很不容易。最后,在宁波流浪了一个星期后,终于在别人的介绍下,梁峰找到了一份在饭店做服务员的工作。这个饭店在宁波的市中心,不大不小的,生意很不错。饭店虽然是一个小天地,但是却让梁峰大长见识。“有些人真是有钱啊,吃一顿饭花个千把块钱,眼连眨也不眨!”梁峰时不时在心底发出这样的感叹。
城市的“过客”
这种反差刺激了梁峰潜藏在心底的物欲,并随之慢慢发酵。
过了没有多长时间,一股想拥有一部手机的欲望将梁峰推向了深渊。梁峰说,那时,他忽然发现,几乎人人都有一部手机,就连常来饭店里收破烂的,也有一部手机。当时,一部手机最便宜的市场价也要上千元,而他口袋里却只有不到200元钱。想有一部手机的愿望如一只猫一样住在他的心中,将他的心给挠得痒痒的。
2007年4月的一天,梁峰下夜班回家,当时已是夜里11点多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在通过开明街地下通道的时候,梁峰的眼前一亮。走在他前边的一个女子背了一个包,更重要的是,一边走一边在用手机打电话。梁峰说,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了,冲上去抓住那个女子的手机就跑,在跑的同时,又把那个女人的包给顺手抢在手里。打电话的女子当时一愣,上去抓住了梁峰,梁峰挣脱后,跑出了地下通道,女子一叫,被附近的巡防队员听到了,没有费多大工夫,就将梁峰抓住,扭送到了派出所。
宁波市海曙区法院经过审理,因为梁峰作案时还不满18岁,以抢劫罪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梁峰说,当看守所的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降到了冰点,他背上行囊,原本是到城市里来寻梦的,但在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梦碎的滋味。
在浙江省少管所里,梁峰呆了一年多,在这期间,他学会了一门手艺。梁峰刚进少管所没有多久,记者随海曙区法院的法官去回访这些少年犯。梁峰当时的情绪很低落,他对记者说:“如果当初我不到宁波来,也就不会犯罪了!”
他被判刑后,不知为什么,家人一直没有来看他,他想让记者帮助他联系上他的家人,让他们来看看他。后来,记者想方设法和梁峰的家人取得了联系,梁峰的母亲赶到了宁波,这位母亲哭诉着她的不解:“这孩子在家很老实,到了城里咋就学坏了呢?”
2009年年初,梁峰走出了少管所。经过这一场磨难,他成熟了很多。在少管所里,他参加了法院组织的关爱妈妈活动,认了一个女律师做关爱妈妈。出来后,他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重新留在了城市,他说他过不惯在农村的生活,他想在城市里打工赚钱。在关爱妈妈的帮助下,他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刚开始,他害怕别人知道他的过去,后来他才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这个城市虽然冷漠、残酷,但也是包容的——除了企业的主要领导外,别人几乎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的身份。
梁峰在企业里干活很卖力。他说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城市梦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实现的,做人还是现实些最好,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想也不要去想”。他给自己在城市中的身份下了个定义,就是一个“过客”。
过去的那段经历,让梁峰认识了很多和他一样遭遇的年轻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叫做“狱友”。这些人和他一样,出来后,几乎都没有回到老家,而是散落在各个城市里,但大家还互相联系。而令梁峰感到黯然的是,前几天,他刚听说和他一起服刑的两个朋友,又在其他地方“犯事”进去了,“再进去判得就重了,现在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梁峰说。
游离,游离
梁峰说,经过这么多事,他算明白了,现在不管是叫他们新生代农民工也好,还是“民二代”也好,一定要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其实大家到城市里,猛然换了一个环境,并且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环境,如果把握不住,就可能“一下子栽倒在地了”。所以,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讲,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然后悔就迟了。
记者问他怎么看待现在的身份,他说他明白,他现在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人,也不是正宗的城市人。即使工作、生活在这个城市,他们的根仍不在这个城市,而处于城市社会的边缘,是现实社会的一个边缘阶层。
梁峰称,据他观察,他周围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即使在城市里找不到好的工作,他们也不会返回家乡,而是继续在城市寻找机会。他们既游离于农村社会体系之外,也游离于城市社会体系之外,“很容易成为社会游民”,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为此,他感到很担心。
梁峰打工的企业老板对梁峰评价很好,说这个小伙子,虽然以前走过弯路,但是现在让人很放心。老板说了这样的一件事,去年8月份,厂里有两个工人因为小事发生了纠纷,最后殴斗,梁峰在现场,就远远地躲开了。通过这件事,让大家对梁峰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梁峰还对记者说,一次他上街,看到一个小偷在偷一个工地上的东西,就上去对那个小偷说,兄弟,还是好好做人吧,这样做不好。那个小偷骂他多管闲事,梁峰说,如果你不想像我一样,你就做吧,我在里面蹲了一年半,你想体验一下,就去吧。那个小偷听了这话,就自己离开了。梁峰说,他当时看到那个小偷,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小偷从年纪上来看也不大,如果就这样下去,“肯定一辈子就毁了”。
谈起以后的打算,梁峰说,先这样做着,然后再找机会,如果有机会了,就多赚些钱,没有机会,就挣些死工资。而他从出来到现在,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他说他没有脸面回家,等将来赚到钱了,再回家去看看。
在19岁的梁峰看来,这个城市里的机会就像在街角巷尾飘过的那缕清风一样,无处不在,虽然大多时候,当你为它驻足时,它却不知所踪。
(本文来源:法律与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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