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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往事,岁月留痕

冷面书生 2024-07-02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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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照片拍摄于一九六一年,图中是奶奶,父亲,母亲,满叔,奶奶,妹妹弟弟,二叔在外读书

西乡往事,岁月留痕

一:

武冈西乡斜头垄最大的院落当属斜头颜家,早在明清时期,就被人们称呼为”大院子“颜家,除了大院子,还有邻近的两个颜姓院子”寨脚底“,“合江水“。在武冈,这里是颜姓家族人口最集中最多的地方。因为颜姓是一个小姓,在漫长的封建社会,群居能很好的改善生存条件,不会被大姓家族势力欺凌。后来人口骤增,从这里还搬迁到别几处,黄茅颜家,马家垄,石山头,威溪冲,绥宁县李西桥等。大院子颜家隶属于荣钦公后裔,其郡名为鲁国郡,看来是在某个朝代从山东迁徙来的,班行为清乾隆御赐。大院子建有全武冈颜姓族人共有的颜氏宗祠,我小时候是见过的,不过祠堂已破落了,没有先祖的牌位。土改时被国家征为粮站,八十年代破落的宗祠才卖给本院子的族人做了宅基地,我们没有住在颜家院子的族人,按人口人均分到一元钱。颜家院子坐东朝西,院门外就是斜头垄。为防火灾,四面都挖有水塘。西南角水塘边有一棵银杏树,估计在千年以上,此树被定做颜家院的风口树,年年岁岁颜家人都会敬树神,对其顶礼膜拜。据说大院子颜家出过秀才,拔贡,县衙官员。

大院子颜家虽是我的故乡,但我不出生在那里,而是出生于斜头刘家。

对于我的家史其实就是一本血泪斑斑痛史,除了我记忆中的就是奶奶亲口对我说的。奶奶是长寿的,生于宣统二年,殁于二零零九年,享高寿九十六岁。是奶奶详细的诉说了我家痛苦的家族历史,至今在我头脑里依然历久弥新,总淡忘不了,我早想把它用文字记录下来。我是本代家人中最大的,弟妹们都叫我大哥,现在,我也老了,再不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无人知晓了。奶奶是从我的曾祖父说起的。

曾祖父叫颜允蛟,生于一八七一年辛未八月二十七日,殁于一九二二年壬戌四月初四;曽祖母李氏,生于一八八一年,辛已正月十二日,死于他乡,殁年不详。

曾祖父兄弟两个,其兄颜允隆,因家庭经济十分贫困,他们的父亲泽盛将曾祖父过继给没有生育的弟弟泽润,泽盛在外做生意被强盗杀了,曾祖父兄弟尚幼小,没有能力将父亲尸骨寻找,只望他魂归故里了。曾祖父过继后,大曾祖父允隆就砍柴度日,到了二十多岁,自己就做点小生意和给财主家打零工,娶妻李氏,生一子叫昌容,当昌容十岁时,其父亲劳累过度,病倒床榻,一蹶不振,又无钱请医,命丧黄泉,李氏一小脚女人,无力糊养儿子,便改嫁他乡。昌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只有过继给叔父允蛟即我的曾祖父为子。曾祖父又生下我祖父昌睃。

曾祖父过继给泽润后,泽明生一亲子,允成,允成生下二子昌志,昌榜,昌志卓号山门土地,昌榜卓号四売落。终也算是房房有人。

二:

光绪二十八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天下着毛毛细雨,乡村已觉寒气逼人。大院子颜家已没有了灯火,人们已在熟睡中进入了梦乡,只有后山上的枫林带着满身斑斑血迹在静静观看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院子靠小池塘边有一棵千年银杏,树干粗实,虽不高,但很大,要几个男人接手才能合抱,银杏树枝繁叶茂,严然擎天伞盖,树阴近亩田宽大。银杏叶已被玉露凋伤成深黄色,随着阵阵金风,叶片悲伤的哀鸣着难舍难分地从技桠上落下,地上半亩地的面积都堆积着叶片的残骸,任人畜践踏。

允隆婆娘李氏打麻杆火从银杏树下经过去喊了接生婆张满娘的门:”张满娘,快开门,我家老八婆娘生崽了,快去帮个忙。“我曾祖允蛟被称为老八。能给女人生孩子助力的善良寡妇张满娘听到大曾祖母允隆妻子李氏叫门,立即点亮豆油灯,从床上爬起来。大曾祖母和曾祖母都是姓李,但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大曾祖母领着张满娘来到离银杏树不远的一座烂木房子里,马上进入曾祖母房间,只听到曾祖母嘶心裂肺的叫喊。张满娘马上要大曾祖母烧水,曾祖父已外出做生意半年了。经过大曾祖母和张满娘的努力,一个男孩降生来到这个世界,他落地后第一个举动就是不停地凄惨的啼哭,似乎在倾诉不该降生于人世,他似乎预感到自己的悲惨一生会受到非人的折磨。哭声虽然不是很洪亮,但在深夜万籁俱寂的村落里还是惊醒了不少熟睡中的族人的美梦或是噩梦。

第二天,院子里的大婶大嫂都涌进曾祖父家中,给予祝福和祈祷,显示出家族间的友好亲善,更是招得那些几兄弟都没有生儿子只生闺女婆娘们的羨慕,因为大曾祖父和曾祖父兄弟仅隔三年就各添一男丁。在过去的封建社会,母凭子贵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一个女人,如果生不出男孩是会受到外人或家人歧视的。

一月后,曾祖父允蛟做生意回了家,遗憾的是亏了本,但喜得儿子也多少冲淡了他的愁绪,看着可爱的孩子,心里别提有多欢喜。只是他们的父亲泽盛没有看到自己的孙子就早早离开了人世。曾祖父的养父也是自己的亲叔泽润夫妇也不在人世了。

昌容比堂弟昌睃大四岁,他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兄弟俩如一奶同胞。

当大曾祖父允隆病死时,儿子昌容才满十岁,昌容五岁时娘又生下一个妹妹,估计连一个正式名字都没有,他们的母亲李氏将儿子女儿托付给曾祖父夫妇,我们也就一这一个姑奶。大曾祖母也是小脚女人,怕曾祖父夫妻负担太重,也就远嫁他乡了。我的祖父昌睃和堂哥昌容成了亲兄弟,都由我曾祖父夫妻抚养。后来实在养不了这么多人,姑奶便给人做了童养媳,婆家在现在的邓元秦镇山口村,她已亡故多年。

三:

曾祖父的侄子昌榜、昌志的父母泽明夫妇在两个儿子未成人之前就因积贫积弱,患病无钱医治,也早早离开了人世。兄弟俩基本成人后,但都不想劳动,昌志因在家饥寒交迫,外出吃粮去了,但已成为了泥牛入海无消息,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应该是做了炮灰早已客死他乡。弟弟昌榜为了活下去,却加入了土匪行列,啸聚山林,做了个二毛头。他有一个卓号叫四壳落。

四壳落是土匪中的二当家,他们的地盘就在雪峰山残脉一带,是一伙悍匪,个个练就了好功夫,基本上还是属于那种杀富济贫类型,很少危害一般穷苦百姓,只因三次抢劫了伪乡长家,还将其女、儿媳抓到山里让兄弟们快活。伪乡长上报县里,县保安团多次上山剿匪,都被打得屁滚尿流,还死伤数人。后来国军多次清乡剿匪,都未能剿灭这伴土匪。那个民国乡政府却把我曾祖父允蛟捉了去,要家里人提了侄子昌榜的人头才能换回。曾祖母在家愁眉不展,坐立难安。那年曾祖父五十岁,祖父昌睃和昌容兄弟尚未成家立业。母子三人商量怎么解救曾祖父。

祖父昌睃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小时候就有神童之称。有过目不忘之才,颜家祠堂有私塾先生教私塾,祖父因家中特困,常吃隔日餐,全家五口人就靠曾祖父允蛟租种地主长八爷家几亩薄地,逢到灾害年成顆粒无收,一家人就得吃野菜树皮。祖父哭闹着要读私塾,曾祖父夫妇眼泪往肚里落,只有哄着他说有钱才去读。可是年复一年,祖父的愿望终未实现。但他常去私塾门口偷听,他四书五经,幼学琼林,三字经等却倒背如流,又自学写作。他没有入过学校门却能写作各种文书。如果不是皇朝覆灭,他说不定能中举人进士。

面临着父亲深陷囹圄,在监中受尽折磨,祖父便和哥哥母亲商量怎样救父的事。曾祖父有两个老庚,平素称兄道弟,祖父去找了他们。一个是斜头邓家的邓府成,一个是斜头刘家的刘魏清,祖父向他们诉说父亲被抓,官府要交出堂兄四壳落的人头方可获得释放,不然就当通匪包批罪论处枪毙。

邓府成和刘魏清反复问祖父,是不是决定了要弄死四壳落,祖父表示为了救父,只有出此下策了。他反复向两位同年耶表明,要他想法将四哥诓下山来,暗算打死他,他们俩答应了。

那是一个初冬的日子,天气睛朗,但因霜太浓厚,尽管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但寒气依然逼人。四壳落在山寨里和抢来的乡长小老婆调情,突然一小的拿了请谏给他,原来是叔父的老庚刘魏清请他吃饭。平素,四壳落也常在刘魏清和邓府成家饮酒吃饭的,他也是叫邓刘二人为同年耶的。四壳落虽是土匪老二,但他对斜头垄里的贫穷人家从没下过手,用他们的行话说叫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斜头垄的人对他并无仇恨。但那些大地主,乡保长,团总及不良乡绅家他是想动谁就动谁,有时极其残酷,他把自己一家的悲惨命运算在这些万恶的剥削阶级头上。

刘魏清请的是孙子的周岁酒,四壳落当然不驳薄面欣然前往,腰间别一剥壳枪,也不带随从,下山径直向斜头刘家刘魏清家走去。到了刘魏清家天已晌午,果见家中来了不少亲戚朋友。刘魏清请了坐,递了烟斟了茶,四壳落见两位堂弟昌容昌睃也来了,就问他们,为何不见叔父大人。昌睃机灵一动说,我爹偶感风寒,身体略有不适,他就不来了。四壳落还未知道叔父因为他当土匪已被官府抓去三天了。

”那我吃了饭就回家看看叔父,给他两块银元,去请郎中看看。“

”多谢四哥了,爹爹的病不重,喝碗三合汤散散寒,发发汗就没事的,就不要劳驾四哥了。“

”不,我是一定要去的,难得下山一次。叔父对我恩重如山。是他想方设法为我安葬父母,是他接济我们兄弟长大成人。我现在虽被逼上梁山,做了绿林好汉,也做过黑心的事,但我对叔父是没齿难忘。“祖父听堂兄如此说,止不住眼淚往下流。眼看着活生生的堂兄待会就会被毙命,心里头痛啊。他只有恨这样的世道太不公平,侄子当土匪,殃及叔父。

”睃弟,你是斜头垄最聪明的人,能写会算,但家贫穷,找不到一条好出路,为兄的如能赚得一笔大钱,定然为兄弟买个一官半职。不管日后生活怎么清苦,切莫走为兄这条不归之路。“祖父听堂兄如是说,更觉悲从心起,但他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对堂兄点了点头。吃饭时,刘魏清邓府成将四壳落荐了一席,两人轮番陪四壳落酒。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四壳落在酒精的刺激下,想起自己父母早亡,哥哥外出吃粮,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自己家徒四壁,娶不到妻,成不了家,在别人的感召下落草为寇,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损了祖上的清白名誉,也基本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他也知道为匪者,不管你有多大本事,有朝一日,难保性命。那水浒梁山一百零八将个个功夫了得,武松乃打虎英雄,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到头来还不是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想着,堂堂七尺汉子也泪水纵横,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拿起大碗喝起了酒。这酒虽说是乡里人自酿的高梁酒,但喝多了,还是醉人的。不知不觉,四壳落就醉了。刘魏清见他语无伦次,神志开始不清,就和邓府成将他扶到房中。

”四侄,你喝高了,到世叔床上躺躺。“四壳落已经基本昏迷了。刘魏清和邓府成一个拿锄头,一个拿斧头,轮流向四壳落头上打去。可怜四壳落,未曾叫唤一声就命归黄泉。

第二天,祖父和大祖父带着堂兄的人头到衙门救出父亲。可怜曾祖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为了生计,他日夜操劳,本就骨瘦如柴。他又想起为了换回自己的命,又活活将亲侄子致死割下头颅,便晕倒过去,还是祖父兄弟轮流背回家来。

可恶的官府又贴出告示:斜头垄良民颜允蛟为匡扶正义,大义灭亲,将匪首颜昌榜,卓号四壳落斩首……

四:

县衙门在四乡八邻贴出的带有挑拨性的告示,早被土匪知道。土匪是道上的人,他们很重江湖义气。大当家召集几个匪首商量怎么为老二颜昌榜报仇的事。经过反复讨论,他们做出了决定:先围攻乡政府,杀死乡长和当差的乡丁;再杀我曾祖父颜允蛟和邓府成刘魏清。

农历腊月,北风萧萧,白雪飘飘,苍天以其冷峻的面容,拿着风刀霜剑,肆虐在山岭田野,和村子里低矮的草房。

斜道乡乡长张玉龙办完公事正当回家,突然四五骑膘肥体壮的马闯了进来,为首的照着张玉龙就是一枪,一顆子弹百发百中的钻进了他的胸膛,他便倒了下去,两个乡丁刚举枪射击,另外两个人的枪子弹从不同角度分别射向了他们他头部和背部。紧接着,又把乡公所洗劫一空,枪也带走,再一把火烧了乡公所。近邻乡公所的村民听到枪声都龟缩到屋里关上大门,人门连粗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心惊胆战,双手合十,向上苍祈祷,求菩萨保佑土匪莫进村来。直到良久没有了枪声,又看到乡公所火光冲天,才知道土匪是专门打劫乡公所的,人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土匪烧了乡公所,又向大院子颜家去了,来到我曾祖父家里,将曾祖父用索子捆绑,吊了起来,用枪托猛砸他的头胸,直到奄奄一息才出了院子。

邓府成和刘魏清不知是怎么得到土匪报仇的消息,早就逃离了家园,不知去向,后来也就再也没有返回故乡。

曾祖父虽然没被土匪当场打死,但受了严重的内伤。家中又是一贫如洗,拿不出分文延医请药。他躺在病榻上起不了床。曾祖母眼睛哭肿,祖父兄弟只有自己到山里采些草药,如骨碎补,石打不死,血三七,桃仁等内服外敷。可伤情日益严重,祖父兄弟俩来到杜家坳找当时西乡一带的名医杜老喜,跪在他面前,请他做好事给父亲赊账治病。杜老喜是有名的中医郎中,他外出治病要坐轿的,他家置办了一顶小轿,顾用了两个轿夫,轿夫抬着他去病家看病,一人要一块光洋。杜老喜切脉问诊,开方要两元光洋。单方开好,还得到武冈城三五八生葯店 捡药,一剂葯至少一箩谷。

杜老喜将祖父兄弟扶起长叹了口气说:”颜伢子,你们家一分钱都没有,我就是不要你的诊脉费,也不坐轿,但开了方子捡药也需要钱,那城里的药铺哪家都不施舍的。你们还是回去吧,如果内伤重又不是几剂药能治好的,你家能拿得出治病的钱?我劝你们还是放弃了。“

祖父兄弟,一路哭着回了家,可曾祖父已经眼眶凹陷,唇不包齿,骨瘦如柴了,奄奄一息了。

曾祖父把祖父兄弟叫到跟前,摸着他们的头说:”昌容昌睃,爹的时日不多了,早知道会死,那时候你们就不用去请同年耶他们打死堂哥老四了。现在是他也死了,我也要死,你四哥才二十四岁呀。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我罪孽不轻啊,我比虎都毒,你三叔死得早,土地哥外出吃粮去了,三年了,无一字书信寄回,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可能当了炮灰,老四虽然不负正业,做了强盗,可也是逼迫无奈。现在他被我杀死了,我也被土匪报仇打成重伤,活不了了,还连累了两个同年耶,我死不瞑目啊!你们现在都是二十上下的人了,一个也没成亲,为父走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照顾好你们的娘,你爷爷四兄弟,我也四兄弟现在就留下你们兄弟俩两根苗,古书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延续香火。“说完,头一歪就没有了气息。母子三人守着已赴黄泉的曾祖父恸哭如雷。

这时院子里的生得亲点的一大家人都拢来了。

囊中无钱,桶中无米,又没棺椁、衣衾,曾祖母无计可施。祖父兄弟俩便拜倒在地主颜国华面前,兄弟俩愿意给他家卖两年长工,换钱葬父。颜国华看他们面黄肌瘦的,身子又单薄,怕他们做不了多少事,不想答应,还是乡亲们也求他做好事,他才说:”看在一个颜字上,就同意了吧,你们兄弟给我种两年田,拿五元光洋吧。“两个劳动力给他家劳动两年就五元光洋,他还说是看在一个颜字上,这人狠不狠心。难怪薛仁贵做了平辽王,见了姓薜人的贴子就往外丢。在世界上人情薄如纸,人心黑如炭是普遍存在的,哪怕是亲戚朋友或族人。

就这样,祖父兄弟以卖两年的长工的惨痛代价将父亲入土为安。曾祖父坟就葬在院子档头板栗山,到了八十年代还是我们叔侄给栽的碑,这是后话。

祖父兄弟遂给顔国华做长工,半年后,颜国家的帐房先生兼管家得急病暴死,颜国华见祖父写得一手好字,又会算数,便提升他做了管家,祖父喜出望外,而大祖父依然给颜国华做农活。大祖父虽然文化不及祖父,但劳动能力强大,顔国华很是满意,兄弟俩做了一年,颜国华就宣布已抵清了借款,第二年就开工钱。

五:

由于祖父兄弟干得好,颜国华就留下他们了。颜国华家大业大,哥哥颜政华又在县里做xu务,张乡长又被土匪杀了,他便提升当了乡长。祖父给乡长家当管家,而又负责一应公私文书,帐务,有了一定的收入,他比大祖父少四岁,便将自己的报酬和哥哥的报酬给哥哥娶了亲。祖父因聪明过人,远近闻名,我奶奶的父亲是一个风水先生在四邻三乡行世主,他看中了我祖父,就把他的二女儿我奶奶王雪英许给祖父,不但不要彩礼,还给于一份丰厚的嫁妆,兄弟俩一个春天,一个冬天,娶了媳妇,真是双喜临门。

两年后祖父兄弟又同年同月各生一子,大祖父昌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取名颜家道,字茂林;大祖父先已经生了一女儿名叫颜一妹,大伯父是兄妹两人。祖父生下我父亲取名颜家全,字森林。大伯父茂林生于1930年农历7月13日,父亲森林生于1930年农历7月15日。两兄弟仅隔两天。真正是连添二丁,喜气盈门。

我奶奶娘家是现在的龙田乡太平村两界塘王家,奶奶娘家做了个大人情。

由于祖父的文名大了,远近乡邻都请他写各种文书,包括现在的合同、协议、诉状、请谏、祭文、家先、对联,家中有了些积累。祖父便买了两三亩田,大祖父就辞了地主家的长工,回家自己种地,收成好的年成,一家人吃饭问题基本解决了。

就在家境稍微变好一点的情况下,祖父就结交了几个狼心狗肺的狐朋狗友,其实所谓朋友只是酒饭的朋友。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狐朋狗友并不是好友,他们引诱祖父进赌场,抽鸦片。曾祖母李氏多次劝说,可已上瘾,有时一进赌场,几天不归,颜国华也将他辞了。祖父沉湎于赌博,事也不想做,积蓄慢慢输光了。后来连田也卖了,奶奶的嫁妆都被他卖光了,再后来房子也输了。只有建了个茅棚居住。从此大祖父昌容成为了家庭的顶梁柱,他便跟别人外出挑脚担,做了挑夫。他们到绥宁武阳挑米到武冈城卖,赚些差价。或挑担手工做的鞭炮到绥宁、靖州、未同、贵州边界去卖。过去的挑夫受的是非人的折磨,吃尽了人世间的苦难。挑一百多斤,翻山越岭,不管酷暑严寒,昼夜不停的行走在那些荆棘塞途,黄尘古道,汗流浃背。我们那一带的老一辈就总结出了:眼泪行行过天堂,眼泪不干过洛安。天堂和洛安是两个又陡又长的山界,因中暑和低血糖死在这两条界路上的人大有人在,他们为了斗米抛妻弃子而断送性命。还有最危险的就是那些山界长亭都是土匪出没的地方,被土匪抢劫杀害的挑夫也不在少数。

大祖父,为了家中人不饿死,起早贪黑,里里外外,勤勤恳恳,用他的血汗养育着一家人。五年后,奶奶又生了一男孩,名和林,家中负担更重。大祖父昌容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便患了肺痨,因家中拿不出钱来治病,贫病交加,终于在三十岁时病逝了。曾祖母哭得死去活来,祖父不务正业,唯一一个劳动力,大祖父都离开了世界,家中三个女人,四个孩子,一个赌徒,不知往后怎么生活下去。不久奶奶又怀孕了,曾祖母和奶奶他们三个女人差点没向祖父跪下了。经过家人的恳求,以及亲戚的劝说,祖父终于有殷醒悟,下决心戒赌戒烟。

六:

大祖父昌容去世后,大奶奶才三十多岁,加上家里人多无劳日子无法过下去了,祖母劝嫂子还是梅开二度,便请了媒婆给撮合一个好男人。姑姑才十多岁也就出嫁到斜头刘家。我大伯父茂林八岁,奶奶同意抚养。大奶奶含泪舍弃自己八岁的儿子,经人做媒嫁往白果树下杨家。

曾祖母便带着叔父和林、大伯父茂林外出逃荒去了。奶奶带着父亲在家,后来祖父跟熟人去靖县潘罗挑担去了。

曾祖母李氏拖着大孙子茂林,背着小孙子和林一路向西乞讨度日,真是日找千家要,夜宿古庙亭。一路上风餐露宿。一个小脚女人,又上了年纪,带着一个八岁和三岁的孙子,行走在坎坷不平的古道上,经受着风吹雨打,直观着花开花落,叶绿叶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霜雪在那些木板桥上留下他们祖孙的脚印,一路乞讨缓行。

有一次,她们缓缓地行走在山路上,步履维艰,看来是饿了两天水米未沾牙了。和林叔父已经饿得喉咙哭嘶了,到傍晚,他们来到一个山村里,由于连年战乱,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村子只剩下东倒西歪几间破木房,和可见的断垣残壁。村子里已没有几戸人家了,加上贫穷,难见几处炊烟。

曾祖母祖孙三来到一座房子稍好的人家,只见两位六十多岁的老夫妻坐在一张木桌边用餐,但吃的是红薯和萝卜。曾祖母上前施了礼,说:”大善人,我两个孙子饿得不行了,请你们施舍点吃的,红薯小菜都行。“那夫妻两人见了曾祖母祖孙三人已饿得走路蹒跚,知道是外出逃荒的人,他们顿时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这世道,我们穷人怎么活下去啊,老姐姐,看你们祖孙三人已经饿得不行了,本来我家也穷,但还有几升米,老奶快去煮些饭给她们吃。“曾祖母听老头这么说,连忙跪在他面前,千恩万谢。那老头连忙扶起曾祖母,陪着流出多少泪珠儿,一个劲的向下淌。只是大伯和小叔尚不谙世事,只是一味的叫饿。

老妇人做饭去了,老头便和祖母拉上了话:”老哥,你们夫妻几个儿女,他们都干啥?“

”老姐姐啊,老朽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深山打猎被豺子咬死了,小儿子被抓了丁,外出几年了,只怕没人了。现在我们两老口种了两亩薄地,种些菜蔬、红薯等杂粮艰苦度日。老姐姐,你是哪里人,家中遭何变故?“

”老哥,我是武冈西乡斜头颜家人,我男人被土匪打死,一个侄子一个儿子,三个孙子,侄子也是父亲死了由我抚养,儿子本是个聪明人,可沾惹上了赌博把个家输得精光,连住的房子也输了。现在我只有带着两个孙子出来逃荒保命,媳妇带着一个孙子在别人家住了,儿子外出挑脚担去了,一家人就这样妻离子散,沦落天涯各一方。“

他们各自诉说了身世,真是同病相怜。其实在那种黑暗的旧中国,天下受苦人何止万千?曾祖母祖孙仨吃饱后,对老头千恩万谢,叩别而去,依旧走在乡里的小路上,天黑了,他们还没见到人家,于是就在一座破庙里夜宿了。曾祖母把两个孙子放到墙旮旯里,没有风的地方躺下,自己守护在他们的身旁。破庙屋顶上只剩稀疏的几片瓦,月光星光被筛子般的屋顶筛下,地上斑驳陆离。

第二天,他们又进行了艰难的跋涉,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庄子,他们坐在庄子门口,一个看门的大爷见了便走来问长问短。他见祖孙仨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知道是从远方逃荒来的。便给他们拿了些吃的。

守门大爷见小叔和林人长得乖巧,眉目清秀,便对曾祖母说:”老嫂子,我见你们这样穷困,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曾祖母连忙说,大哥你有什么就说,反正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已经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饿死在何处荒郊野外。“曾祖母说完就眼泪汨汨不断。

”那我就说了,我们老爷年过半百,娶有三房太太,都没有一儿半女,偌大的家产也无人继承,老爷很是着急。我看你这小孙子长得是眉清目秀,就想给撮合撮合,将你小孙子过继给我家老爷做儿子,不知大嫂子是否愿意?“

”那就托大哥的洪福,能放小孙子一条生路,那也是大哥你大慈大悲,救了我们祖孙,成就了你一桩功德。“

那个守门大爷见曾祖母同意了,就赶忙进了院子,过了一阵,守门大爷带着一对中年夫妇出来了,男的穿纺绸

长衣,戴一顶顶上有小绣球的圆口帽子,女的也是遍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看来这就是财主夫妇了。他们将祖孙仨仔细打量了一番,男的就说:”大嫂把你两个孙子带进院子里去吗。“看来这个财主已看中了小叔和林,决定收养为子了。曾祖母心中顿时云开雾散,流浪在外半年了,整日里愁云紧锁心扉,今天总算找到了栖息地,结束了乞讨生活。

七:

财主家姓王,靖州城郊人,大地主。在靖州也算是有财有势的名门望族,三个太太都是信佛的,家中设有观音堂,对菩萨朝跪夕拜,观音堂内日夜香烟缭绕,梵语朗朗,佛歌浑浑。财主问了曾祖母家庭情况籍贯等,曾祖母如哭如泣的将家中情况如实相告,财主说,虽然我抱养你孙子做儿子,但还得立个字据,免得今后你儿子混得出息了又来要了回去,曾祖母便答应了,财主家帐房写好了文书,曾祖母便按了手印。

曾祖母祖孙仨在王财主家生活过得还算好,只是九岁的大伯父茂林,财主要他看牛,曾祖母虽然没派工,但自己知趣的给做些家务,比如扫地、烧火、洗衣服等等。当然,曾祖母是从小劳动惯了的,她虽然年近七十,身板子还可以。只有小叔和林被财主很看重,由专门丫鬟带着睡,膳食配备齐全,几个月后就长得胖胖墩墩,骨格清奇,财主夫妻高兴极了。

财主一高兴就不要曾祖母做任何活计,洗手吃饭,伸手穿衣,还有丫鬟帮洗衣作浆。

曾祖母他们虽然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但逃离故土后,对在家乡的儿子媳妇还有孙子总有放不下的情节,在那种社会,交通不便,信息闭锁,靖州离家乡虽无千里之遥,但也有几百里,又无鸿雁传书,思念之情与日俱增,即便是在别人家日子还算过得好,说得上是锦衣玉食,但毕竟是寄人篱下,自家生育的孩子不能养活,到外流浪逃荒,心中又是十分愧疚。所以曾祖母只有夜夜暗自流泪,转眼又到了中秋节,家家团圆,看着异乡那轮圆月,心在滳血,只将心思寄明月,祈祷月光菩萨也保佑家人安康快乐,问明月,何事长向别时圆,最后只有对远方亲人的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曾祖母因思念过度,生无宁日,夜梦频频,时而看见祖宗对她遣责,时而又梦见儿子,我的祖父出了事,时而又见曾祖父向她诉说,自己身上的伤好痛,在阴间也没钱请医,总之,一到黄昏独自愁,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犹如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一年后,曾祖母思念过度,身体便垮了下来,加上年事已高,她饭不吃茶不思。财主家见曾祖母病了,便请来郎中看病,可曾祖母患的是心病,吃了几个单方不见好转。她在那里人生地不熟,也无人托信回家,既报不了忧也报不了平安,对家中的情况也一无所知,想要大孙回家,但我大伯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一路是上界下岭,都是山路,常有豺狼虎豹出没,来时是逢路便走,逢水便过,辗转各地,又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就这样曾祖母的病日益加重,不见好转。曾祖母和大伯住在一间西厢房里,大伯见奶奶天天消瘦,水米不沾牙,便哭了起来。

”茂林,奶奶只怕活不了几天了,你弟弟和林过继给了王财主,我到不担心,只是你在他家要受很多苦,等你大些,要想法回家,去找你叔和婶娘,长大后要成好家。你爷爷和爹都死得早,就你一根苗,你可不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奶奶死后,你不要太伤心,你要自重自珍。“说完,又是两眼泪汪汪的。大伯听奶奶说这些慈心话,越发哭得伤心,哭着哭着,曾祖母吐了一口大鲜血倒在床上,喘不过气来,没力气吐出从肺部冒出的血,窒息而死了。

大伯一个劲的喊奶奶,嘲声裂肺,财主打发佣人来看究竟,佣人去报告了情况,只是说那李八娘喊不应了。财主又叫两个佣人深夜去叫了郎中,郎中赶到切了脉,看了眼睛,说是人走了。

我小叔和林自从进了王家的门,就有专人带养,财主不准我曾祖母再见他,他也被指使叫财主大老婆为妈妈。财主家把曾祖母安葬了,大伯父依旧留在王家看牛。曾祖母去世后,财主家主仆对大伯父的看法就差多了,除了看两头大水牛,还规定每天割五十斤草,大伯父一双小手被茅草割得伤痕累累,白天以泪洗面,到夜晚疼痛难以忍爱,彻夜未眠。天刚朦朦亮,又要起床。

又过了一年,小叔和林出天花,高烧不退,他幼小的心灵承受着病痛和亲人离别的双重痛苦折磨,迷糊中只翕动着嘴无力的叫喊着奶奶,声音已经嘶哑微弱。郎中说:”这孩子很难救了,即使是救得性命也要满脸麻子破相,变得奇丑无比。“财主夫妇听郎中这么说,就退了郎中,放弃救治了,可怜小叔和林未满五周岁就夭折在他乡异土,虽然他是那么幼小,但他又是那样聪慧,临死前叫着要见奶奶和哥哥。财主婆知道他是将死之人,总算发了一点善心,让我大伯茂林去见了他,他见了哥哥,便伤心哭泣说:”哥哥,我要奶奶,要奶奶带我回家去,我想妈妈,爹爹……“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微弱得再也听不见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倒在一个十一岁的哥哥怀里永远离开了这个他还没完全认识清楚的世界!

祖孙三人,就剩下大伯父茂林一人了,财主不养冤枉人,从此对大伯父更加苛刻,劳动任务越发繁重。大伯父是骨瘦如柴,一日三餐又不得饱。

一天,大伯父挨了一顿打,又得拿着扦担镰刀去山中割草,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地主家只恐怕要被折磨而死,便生出要回家的念头,他丢了镰刀扦担,就逃离了王家大院,一路乞讨,问路,忍受着巨大痛苦,向着家乡的方向夜以继日的行走,受到的苦难不亚于唐僧西天取经,有时两天都讨不到一丁点儿食物,他也曾在土匪抢劫回家的路上,吃了土匪开灶的饭菜,土匪见他是个小孩也就让他吃饱,并不打他骂他,这样,在回家的路上转来转去,化了半年才到了家。

八:

曾祖母祖孙三人外出逃荒一年后,家中日子实在过不下了,祖父将奶奶和父亲寄居在罗八爷家中,便外出挑脚担去了,他们是在靖州潘罗。曾祖母也在靖州,母子都不知对方都在这伤心之地。

祖父从小没有做过粗重活儿,挑担很是吃力,白天累了,晚上周身酸痛。他们一个队伍十几个人,就落在一个从斜头垄合家水颜家在潘罗入赘的叫颜雪堂的人家中。大凡远出在外的人,找个本地人做依靠觉得安稳。一是颜雪堂姓颜是家门,二是他是斜头垄出去的人,这就叫他乡遇故知。祖父想到母亲带侄、儿逃荒他乡,家中因自己赌博已经一贫如洗,只有咬紧牙关干活。家中还有妻儿,还在寄人篱下,心里也泛起了苦水,也有自责、愧疚。

他们一起人也是从各地来的,也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身上都压着生活的千斤重担,心中怀有生存的使命。他们干的活难度难以想象,一天要走几十里山路,是挑矿石,大家只想多挑多赚些钱,可步步艰难,汗水浸衣,到夜晚,全身上下都疼痛难忍,特别是我祖父是未曾干过如此重体力活的,更是度日如年,眼泪汪汪。

其实,祖父来到潘罗不久,曾祖母就去世了,只是没有互通消息,近在咫尺犹如远在天涯。母子隔山隔水不隔心,曾祖母也常常梦到祖父,祖父也常常梦见曾祖母,这就是俗话说的母子连心。

就在曾祖母去世不久,祖父就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曾祖母来到祖父身边哭着对他说:”儿啊,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要做个好人,要把儿子们都抚养成人。“说罢,一阵清风刮起,就不见了踪影,祖父在梦中惊呼:”娘娘娘,你在哪里……“梦呓把和他共床的人惊醒了,他眼泪汪汪的告诉同伴说自己梦见自己在外逃荒的娘死了,他说着就伤心的哭起来了:”我娘要是真的死了,我那年幼儿子和侄子定会活不成的。“

那个同伴劝他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离别故土在外的人谁不梦见家中的亲人?我们都一样,我已经出来三年了,还没回家一趟,也常常梦见亲爹娘。再说,梦是反着做的,你梦见你娘死了,证明你娘就很健康。“同伴安慰了我祖父,他们互诉衷肠,一夜未眠,听到鸡叫才眯了会眼。

祖父由于思念亲人过度,加上劳动强度太大,承载不了压在他肩上的命运,身体每况愈下,挑的矿石越来越少。一个炎热的夏天,祖父挑担回家,就发起高烧,喉咙不能说话,呼吸极度困难,同伙人说他是生了锁喉羊,给他弄羊毛烧成灰要他喝下,但他已经喝不下去,半夜时分便猝死了。祖父只有三十五岁就走了,只有颜雪堂知道祖父的籍贯。

他们一起挑担的伙计知道祖父家有妻儿寄居别人家中,穷困潦倒,便商量每人出一块钱买了几块楼板钉了个木盒当作棺椁,将祖父葬于山中一个牛印氹里,没有立碑,又将从他身上搜出几块钱和他们一人再捐献一元钱交给了颜雪堂,嘱托他将钱带给祖父家里。从此祖父就消失在茫茫人世间,结束了短暂而悲剧式的人生。作为一个七尺男儿,未能完成使命就撒手人寰。

只是那个颜雪堂心比蛇蝎还毒,他回过老家多次也没将钱交给奶奶,独自私吞了,能私吞这救命钱的人上天应给他报应!

九:

茂林大伯父回到家时,已经骨瘦如柴,大头小脚,形似怪物。奶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婶侄哭做一团,十二岁父亲已经砍柴卖了,一天能换得三碗半升,祖母是小脚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也帮人家洗洗缝缝,做点针线活,母子免强唯持生活。

大伯茂林将奶奶和弟弟都死在外面的事详细告诉了奶奶,奶奶当时眼睛发黑,晕了过去。是伯父和父亲捏的捏人中,捶他捶背,才缓过气来。那时奶奶怀了二叔已接近临盆了,缺乏营养,身体非常虚弱,经过这婆母、儿子病丧他乡的变故,精神完全崩溃,整天以泪洗面,哭哭啼啼。

恰在这时,罗八爷家因添丁加口,也要收回奶奶和父亲住的那间房子,奶奶他们已无处安身,后来是颜友清母亲可怜祖母母子三人,腾出一闸偏房让他们住下。

祖父外出近一年了,杳无音讯,也没托人向家中带回分文。奶奶很着急也很焦虑,婆婆和小儿子都死在了外面,她也担心祖父出什么事,现在是一儿一侄还有腹中待产的孩子,一个小脚女人怎么可养活三个孩子?

越害怕的事就越容易到来,茂林伯伯刚回来几天,就有一个高沙口音的人问到奶奶家来了。那人一进门就问:”请问你是颜昌睃的婆娘吗?“

”是的,请问客人是谁,找我什么事吗?“奶奶从来人的神色中看出些端倪 ,觉得情况不妙。

”嫂子,我是和大哥一起在靖州潘罗挑矿的,半年前大哥忽发锁喉羊死了,我们一伙人一人出一元钱给埋葬在一个牛印氹里,我们又凑了些钱加上他自己还弄到十来元钱交给了你们斜头合江水颜家一个在靖州交郎的叫颜雪堂的,叫他给你带回,不知他到过你这里付钱吗?我是家中父亲过世回家去路过斜头垄顺便来问问此事也放心些。“他的话还没说完,奶奶又晕过去了。好一阵才醒过来,家中唯一的劳动力都离去了,往后怎么活下去呢?再加上颜雪堂这狠心贪婪的黑心人,连这种家庭的钱也吞食了,其心可诛。高沙客也流出了眼泪,劝慰了奶奶一番也赶路走了。

奶奶面对两个十一二岁孩子,有苦难诉。不过父亲和大伯从来都是很懂事,他们用言语安慰母亲:”满娘,我们去砍柴卖,不会饿死的。你不要哭了。“

一九四一年农历四月十七日,天气阴沉,梅雨菲菲,只有屋前屋后黄橙橙的枇杷和红艳艳的石榴花给乡村带来些许生机,证明这个世界的存在。奶奶便生产了,当奶奶生孩子时身边就父亲和伯父。生下的又是一个男孩子,就是我现在还健在的二叔。

奶奶觉得孩子来到世上也是遭罪,根据家境,只怕是也难养大,于是奶奶滋生出一个念头:干脆将孩子捂死,免得他日后吃苦受罪。奶奶哭着将二叔口鼻捂着,这事被父亲和大伯父看到了,他们急忙将奶奶的手掰开。父亲说:”茂林哥,你在家保护弟弟,不准满娘下手,我去客婆家拿些棉片回来给弟弟做襁褓。“奶奶见两个孩子这么执着,也就放弃了那个自认为万恶的念头。抱着赤条条的二叔伤心的哭了起来,眼泪滴落在二叔赤裸的身上,一滴,二滳,三滴,聚合多了就流成了一条线,像一条河,弯弯曲曲的从二叔头部颈部向下流去。

父亲步行到两界塘王家找到客母,哭泣着说不出话来,他的外祖母蒋氏给父亲揩干了眼泪,问:”森林,傻巴崽,有什么你就说,不要只顾哭。“好一阵,他才泣不成声的断断续续的说:”满娘生下弟弟,她说养不活要捂死他,是我和茂林哥不准。外婆,我爹和我奶奶弟弟都在外面死了……“说着又大哭起来了。老外婆听到这一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抱着外孙一起大哭了起来。天地无光,河水倒流,同在人世为人,为什么有的人就这悲惨?

父亲说了到外婆家拿些布片回家用来包裏弟弟的身体,老外婆便急忙找了些烂衣烂裤,剪成用来包婴儿的片块,父亲又赶回家中,将弟弟身体用温水洗干净,再用这些布片包裏好,放到床上,那时奶奶因悲伤和生了孩子已无体力。家中也没有一粒米,颜友亲母亲怕这一家子饿死在他家中,便借了一升米给他们做了一顿饭吃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和大伯父就到山里砍柴去了,两兄弟一人砍了一担柴拿到颜国华家去卖,颜国华用秤称柴时用手压秤砣,父亲见了就用脚踩柴尖,一担三十多斤的柴称了几次不成功。颜国华瞪着眼睛看着父亲恶狠狠的说:”到看不出你人细鬼大。”

一家四口就靠着两个孩子砍柴,常常吃的对时饭,有时候连下大雨,进不了山砍不了柴就几天断了炊。二叔因奶奶缺少奶水时常饿得嗷嗷叫。颜友清母亲陈三娘便来劝说奶奶:”侄媳妇,听三娘的话,你还是要改嫁才行的,你一个女人,怎么能把三个孩子养大?搞不好,一家人都得饿死。“经过:陈三娘再三劝说,奶奶为了孩子们能养大成人,逼迫改嫁。

经陈三娘撮合,奶奶便改嫁到斜头刘家,继祖父叫刘顺清,外号烘笼爷。继爷爷从小就患了病是个呵那股,相当于现在的支气管哮喘或喘息型支气管炎。只能做些蒸酒熬糖的轻活,他只同意带还在襁褓中的二叔进门。事实上他也养不活这么多人。

奶奶没办法,将茂林伯伯送到山口桥姑奶家,姑奶那时也有孩子了,为了侄子,姑奶没少受姑爷爷那边的气。颜友清家也住不成了,父亲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住在寨脚底颜家石山下的破庙里,在神龛前用几捆稻草做了一个窝,就让他自生自灭了,如果老天垂怜,他就能活下来,如果万一疾病饥饿而死也就悄悄的离开人世。

十:

父亲素有夜尿症,可能与他营养供应不上有关,每个晚上都拉梦尿,稻草和铺在稻草上的千疮百孔的床单都是湿漉漉的,如若是晴天,他就将稻草和床单抱了出来晒,如果是霪雨霏霏,几天不见太阳,就睡在湿草上。入冬了,村子里的好心人给了一床破絮被。

庙是破庙,只有两三个位卑官微的小菩萨,城隍夫妻,土地夫妻,还有两个小鬼。庙宇也很狭窄,就三四十平方,而且没有了庙门。这样的小破庙亦无香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独自一人住在庙中,到夜晚,风声鹤唳,几回回吓得冷汗流淌,特别是听到山中野兽吼叫,怪鸟凄鸣,吓得龟缩在破棉絮里,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春夏雨水充沛,庙里被水浸渍,父亲脚脚踩着的是水,睡也睡在水中。寨脚底颜家一位老者颜顺堂去找了我奶奶,对他说:”王满娘,不想个办法,你儿子只怕活不下去的。“奶奶听了,扑簌簌的眼泪往下流,可她又怎么办?

冬天来了,北风呼啸,好在老天爷开眼,这个冬天是干冬,就下了点小雨,晴天多。奶奶抱着二叔走到庙宇看了父亲,见他面黄肌瘦,看着滚成绒绒的破棉絮,看着两块石头架着一边烂铁锅子,奶奶抱着父亲痛哭起来,还在背上背着的二叔也哭了,父亲更是哽哽咽咽的说:”满娘,我好想好想你。“听到儿子这样说又见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独自住在石山边的破庙里,心如刀割,她摸着父亲蓬松的头说:”儿呀,你很快就会长大的,等你大了,自己就能糊口的,满娘会常来看你的。“奶奶对眼前的景象已目不忍睹了。

父亲生活来源就靠砍柴卖,天气好能砍柴换得一碗半升就不挨饿,天气差,进不了山,就用稲草搓根草纯捆在腰间,一来捆住别人送的没有扭扣的烂衣,少透些风,二来勒紧肚子忍受饥饿。

奶奶去了躺娘家,把父亲的处境跟娘家兄妹们说了。老外婆也哭了一场,小姨奶奶是招了入赘的丈夫在娘家,姨父爷爷是高门头刘家人,是现在的邓原泰镇磨石村的,他叫刘老六,兄弟七个,家中穷才入赘王家。他在王家已有了几亩地,算得上中农成分,家里养了一头水牛。姨奶奶对奶奶说:”二姐,我家的牛正没人手看,我和老六说说,叫森林来看牛算了,反正我们也只添得一双筷子。如果继续住在磨石庙,又冻又饿又吓,迟早会生出个好歹的。“听妹妹这么说,奶奶很感激。

过了几天,父亲就辞别破庙,临行前给几个菩萨三鞠躬,表示感谢这菩萨陪伴了他度过了半年多时光。一九四二年的正用十六日,父亲冒着凛冽的寒风打着赤脚来到他姨父家中正式看牛。

刘老六对奶奶和父亲说:”森林给我看牛只管饭不发工钱的,他就睡在我家牛栏头上,牛栏头上有很多的干稻草,可以取暧。“奶奶很伤心,想不到刘老六对自己六亲不认,父亲给他家看牛还是姨奶奶跟这个姨夫爷爷作过不少斗争得来的。奶奶同意了,毕竟比个人住在庙里要强多了。尽管父亲夜尿频繁,但一大楼草是完全浸渍不湿的。只要有口饭吃就好了,伢子家过了一年就长大了一年。

说是只看牛,刘老六却要父亲割草砍柴,还要做田里的活。杀鸡杀鸭,父亲只能吃些骨头,吃不到一块好肉。舅爷爷王和清还多少痛心父亲,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吃些。

但好景不长,半年后,刘老六的亲侄子刘寿林也要来给叔叔刘老六看牛了。姨夫爷爷就要将父亲退了,姨奶奶为此和姨父爷爷天天相骂,姨父爷爷为自己的侄子争,姨奶奶却为自己外甥争,他们日夜唇枪舌剑,家里整天鸡犬不宁。

我父亲是个很有志气的人,他对他姨妈说:”姨妈,我也不想为难你,还是我走,让姨父的侄子寿林来,我明天就走!“父亲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对刘家亦无丝毫留恋。奶奶听说后又大哭了一场。

奶奶娘家的诸亲人,给父亲施舍了一些烂衣烂裤,舅爷爷给了他一个床单一床破被。一九四二年农历六月十三日,太阳如一个大火炉灸烤得石头上都可煮熟食物,路边的小花小草耷拉着头,显得那么憔悴,父亲项着烈日踏上了回到斜头垄磨石庙的路。他咬着牙,坚定了生活的决心,既然命运多舛,他要像那干不死冻不死的打屁草,只是在与恶劣环境的顽强拼搏中开出自己的小花。再过半年,他就十三岁了,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从幼小向着长大的方向发展,他路过一座山,见到山中有参天大树,也有低矮小苗,这参天大树难道不是从小苗长成的吗?父亲又看到石缝里长出的小树,那么一点小缝隙,它们也能立根破岩中,挣扎着活了下来,这些自然表象增加了他对生活的信念,正如白毛女唱出的,我不死,我要活!

父亲先是回到奶奶家,奶奶问了他的情况,他告诉了奶奶,奶奶又是一场好哭,这时父亲没有眼泪,他反到劝慰奶奶:”满娘,不要哭,我是有志气的人,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的。“在奶奶家吃了点东西,又回到那栖息之地,磨石庙,依然和那几个破袍脱漆的小菩萨为伍。

十一:

父亲每天砍两担柴,下午空闲时间去捉些鱼虾,除了自己食用也拿去卖些,就这样饱一顿,饥一餐的生活。父亲在这座破庙里又过了两年半,他早已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他从外面劳作回来,那些菩萨仿佛在对他打招呼,和他道家常,仿佛在说:”颜森林,把腰杆子挺直些,顽强些,像我们一样,我们已在这破庙里坐了几百年了,就是因为我们官太少,也很少人供奉香火,也没有人给我们?座宏伟大庙,也没有人给我们重塑金身,但是我们依然坚守信念,捍卫一方平安,造福一方人民。“父亲把这几个小神当成自己的亲人,与他们朝夕相伴,梦里为伍。

父亲在这座破庙里又苦熬了两年半,父亲十五岁了,长大了许多,他便开始跟着一些大人做生意,每次挑几十斤鞭炮去绥宁靖县等地出卖,也能赚些钱。特别是来到靖县这个伤心之地,父亲就悲从心来,他自己的奶奶、弟弟、父亲全死在这片土地上。他想去寻找他们的葬身之地,可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人生地不熟,又不知地名,何处去找?

一天,父亲卖了鞭炮从绥宁山路越界回家在老亭子遇见了一伙土匪也在老亭子煮肉吃,他们煮了一大锅猪肉。土匪见了父亲,看他是一个小孩,又衣衫褴褛,担一担烂了边的空箩筐,看了几眼也没搜他的身。其中一个年龄五十左右的对他说:”小东西,坐下休息一下,我们等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你也吃些。只许埋头吃,不能抬头看我们兄弟们的脸。“父亲点了点头。坐了一会,土匪们的肉煮熟了,围着大黄锅坐在亭子四周,开始开餐了,他们大快朵颐的吃着肉,大碗喝着酒,父亲也跟着吃了起来,土匪也不说他什么,大家吃饱了,各自走路。

破庙经历了风雨剥蚀,又无人修缮,越来越破了,大落大漏,小落小漏,父亲便用些稻草去盖屋顶,谁知一滑就从屋上摔下,好在庙宇不高,摔下只是脚上受了点外伤,出了很多血。本来就很虚弱的身子,更觉疲倦无力。父亲两天没出门,颜顺堂是经常去看他的,这天颜顺堂又去看他,见他脚上捆着烂布条,便问他说:”森林,你脚怎么了?“

”顺堂伯伯,没大事,是我用稻草盖庙,摔下来了,就擦伤了些皮。“

”哎呀,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看你这般瘦弱,又出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复元。“颜顺堂叹息着,做为一个乡村穷老头,他只是隔三差五的来看看父亲,没有能力帮他,不过父亲对他这份情没齿难忘。

父亲盖庙摔伤脚的事传到了奶奶耳里,他来看了父亲,又是泪流满面。

奶奶对继爷爷说:”现在森林也十五岁了,他能做很多事了,你在家酿酒熬糖,他可以挑出去卖,还是把他接上来吧。“继爷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很同情父亲的遭遇,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从小就生了病,扯呵,动歩就喉咙扯炉,只能做些轻微劳动,奶奶虽谈不上是大家闺秀,但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她做得一手好针线。她到了刘家除了带养二叔,也抽空做些针线活换些稻米,后来二叔两三岁就不用抱了,奶奶能腾出更多时间给人打鞋底,纳袜底,缝衣服。

继爷爷听了奶奶的话毫无犹豫的就同意把父亲接来。

一九四五年八月,在芷江投降的日军从斜头垄里路过,我们那里的老辈人称走日本。日本人已没有大奢杀的能力了,但抢东西,拉夫,奸污妇女的事还是做的。父亲藏在庙后的石山上,看着一大队日本鬼子从斜头垄大路路过,吓得心惊肉跳。不过日本鬼子只进村子找吃的,大家都藏山里去了,日本鬼子没有能力去山里找人了,只是遇见的人就被拉了夫,有几个日本鬼子也闯进了父亲住的破庙,不过他们一无所获。那次日本鬼子在去高沙的路上,被一老人带进叶家堍被国民党围歼了,全军覆没!

走了日本没几天,父亲就被继爷爷接到斜头刘家一起住了,虽然是在偏房打了个地铺,但总算是有了归宿,有了家。

父亲便做起了米酒、白糖生意,继父在家做,父亲挑出去卖,生活结结巴巴的过,虽不饱腹,但不断炊;不保暧亦有衣遮体。不多久,继爷爷生了一场大病,躺在病榻上半个月,本以为没有救了,可他自己说,孩子没大,阎王不敢收他。但大病过后,他的身体又差了许多。父亲的担子更重了,一个青葱岁月的少年,没有欢乐,没有受教育的资格,只是负重前行。天上云追月,地上风拂柳,父亲虽然总算有了家,能和亲人团聚在一起,可生活的压力山大,甚至是夜以继日的劳作。

他又要出远门了,因天旱年成,地里庄稼颗粒无收,为了吃饭,父亲加入了到绥宁武阳的挑米大军,这时父亲已有十七岁了。如果放到现代,十七岁的孩子还坐在教室里读书学习,还在母亲面前撒娇。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家依然没有太平,国共内战打得不可开交,一九四七年,湘西南一带土匪更加猖獗,凶残。父亲他们一行人去武阳挑米在回家的路上,过七步石界的老亭子,被土匪拦住了,土匪将大人的米抢光。当土匪来到父亲面前时,他对父亲似曾相识,原来这孩子就是跟他们吃了肉的,土匪却意外的放走了父亲。

父亲多次被土匪拦截,但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后来他才知道本家有一个人是土匪大当家,是他关照过自己。但父亲却从来没有见过此人,后来解放了,那个大当家因为没有搔扰过地方,还帮过不少地方人,没有民愤,竟然没有被镇压,当然父亲也是帮过他的,这是后话。

父亲十八岁时,奶奶又生下了刘家的满叔,取名刘正秋,因为他是出生在一九四八年八月。

十二:

盼星星盼月亮,父亲一家人终于盼来了解放,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我国结束了一百多年的战乱,得到了和平统一。所以我奶奶父亲对共产党、毛主席感情最深。

土改时,父亲已参加了新政权的基层工作,五零年九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上了民兵队长,领导民兵和土匪残余进行了多次生死斗争。

一九五一年六月,一伙土匪残余武装忽然袭击村政府,父亲召集民兵和村民火速赶到村政府和敌特斗争,特务的枪弹从父亲身边头顶呼啸而过,父亲也是福大命大,一直拖延到解放军来了,把土匪消灭掉了父亲立了功。

父亲遗传了祖父的聪明基因,解放后村里组织开办了夜校,父亲参加夜校学习,不到几年,父亲就能写得一手好字,并通读过古代很多名著,如水浒传,三国演义,三侠五义,七侠五义,随唐演义,征东,征西等,并能像说书人一样说得出来。

一九五二年父亲因工作积极,成为了第一批从农村提拔的国家干部,在当时的龙田乡任抓文教的副乡长。

父亲担任国家干部的第二年,继爷爷因病治疗无效离世,满叔才四岁。二叔十二岁,在地道寺乡中学读初一年级。

父亲因聪明过人,当时我外公熊安云便看中了他,将我十七岁的母亲许给大八岁的父亲,第二年就正式结为夫妻,从此这个家就由我父母操持。我们家也在刘家分得了两破木房,我的父母住一破,二叔住一破,二叔班名颜家贵,字松林,后叫为松婆。那些烂木房一直居位到七十年代初。满叔和奶奶就住继爷爷遗留下的房子。那是一座六排五间三柱五瓜的木屋,一共住了三户人家,满叔和他刘家的两个堂兄:刘老毛和刘根巴。

一九五六年四月十九日,父母给了我生命,上天安排我来到人间,也就是这一年,国家贫穷,当干部的工资一月只能买一只母鸡,人们称为鸡婆娘干部,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实在养不活一大家子人。加上农村已成立了高级社,我们斜头高级社那几个干部又多次去找我父亲,特别是支部书记曹元德人称曹三爷的对父亲说:”颜乡长,你不回家我们村的工作做不好,粮食生产上不去,大家还是挨饿。“父亲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共产党毛主席的恩情,他作为一名共产党,应为党排忧解难,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他不干一个副乡长,乡政府的工作照样运转,但一个村近两千人口的衣食住行时时牵动着父亲的心。经过深思熟虑,他毅然决然向组织写辞职报告,连写十二次方得批准,回村担任支部书记。

一九五八年,他领导全村民工修?羊尾水库,住在水工地上半年不归家,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就在这一年,全国麻疹大流行,因医疗条件和乡村农民的经济贫困,患者没有就医条件。再说麻疹是传染最强的病毒性出疹性疾病,如果得不至及时救治,病残率和致死率还是相当高的。不管白天晚上,到处都是哭儿哭女的凄凉景象。这一年我也患上麻疹,因父亲在水库工地,母亲在四头庙妇产院生妹妹,奶奶带着我,天天用一块帕子项在头上,说是禁风,又不去医院治疗,连续高烧十多天,直到父亲回来见我眼睛打不开,才带我到石碑坊中医院看医生,医生一看,大惊失色,说是右眼并发病毒性角膜炎曈孔闭锁,要到上级医院做手术,置换眼角膜,可就那样的条件下,能有到省城大医院去进行角膜置换术的条件吗,也就搁置下来,至使右眼视力几乎为零。

母亲因此和父亲经常大吵大闹,怪父亲住在水库工地不回家,也怪奶奶是医盲,孩子生病不带去看。其实当时我们屋后几百米的巷子口就是一个乡办的诊所,就这样被耽搁了。奶奶说是给我看了八字,说这个孩子太聪明,不破相就难养成人,一家人只能承受这千古谎言的自欺了。就这一愚昩之举,使我终生被压在命运多舛的磐石之下,毁了一世前程。一九七九年以高分考上大学,终因体检不合格被挤下独木桥,而开始残缺的人生。一九五八年十二月,我的妹妹颜学云诞生了,她的命较好,长大后参加了工作,现在邵阳居住,一九六零年生下我弟弟颜学清,他武冈二中高中毕业,高考差两分落榜,则好是一九八二年,七月十五日,父亲突发脑溢血逝世,弟弟本想复读,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就只有步入社会,做了地球修理员。

父亲就这样一直担任大队支书,但在他的人生中也是残缺不齐的。他以一名共产党员的铁律严格要求自已,一心扑在党的工作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那四人帮横行的时候,父亲因带领村民致富,被戴过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被造反英雄林亲诗夺了权,多次挨了斗争。一九八二年七月十四日,父亲看不惯那些坏人当道,便辞职不肯当支书,那天晚上乡政府派领导到我家做父亲的工作,父亲心情激动,和那位干部喝了一壶人参酒,七月十五日清晨,父亲在厕所中风卒死,享年仅五十二岁。父亲逝世,天地悲恸,连降秋雨半个月。

我于一九七九年高考中榜但因身体问题一一眼睛视力问题而未录取,名落孙山;一九八二年,民办都师转起又被种父亲有矛盾的书记林亲诗卡了;八二年父亲逝世,这是我人生中最哀伤的日蚀月蚀时段。但我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

十三:

我的二叔颜家贵不但从小聪明,睿智,而且有胆有识,鉴于家中状况,他在乡中学毕业后就被朱州航天学校接走。那个年代国家缺乏知识人才,对人才竟争犹为激烈。各地都想把人才留住,管理十分严格,在本地毕业的高初中毕业生就地就业,一般不准外出。一九五七年的一天深夜,朱州航天学校开了车到地方学校偷抢学生,二叔便毫不犹豫的爬上车,等到了学校才给父亲写了信,父亲很是担心,写信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团结同学,夜晚不要独自出门。二叔进入了公费中专读书,学杂费都是免了的,连生活费都不要自己掏,就买些穿的。这样又为父亲减少了不少负担。不过继爷爷也出世了,满叔也在读书了,加上我的出生,父亲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他带领副业队外出搞副业,填补集体经济。

二叔在朱州航校毕业后,被分配在四川某飞制造厂担任技术员,那已是六十年代初,正当三年自然灾害,导至国家困难时期,国家工作人员工资普降,基本上仅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二叔那时思想开了小差,写信告?父亲说是要辞职回乡,当时父亲规劝他不要回来,但为了给父亲减轻负担,二叔还是辞职回乡了。二叔回到家里,也是一个劳动力了,为父亲减了压,但随着国家经济的好转,体制内的工作人员工资也涨了,父亲和二叔都后悔,但是为时已晚。

二叔二十岁那年和二娘陈氏订婚,二娘是现在里仁村桂公祠陈家人,是一位美丽贤良的姑娘,名陈本坚。两年后缔结良缘。后来有了孩子,父亲和二叔分了家,奶奶和满叔一家,但那时满叔还读书,他的生活和学费依然由父亲承担,二叔也帮些。

二叔的连襟姐夫在城步县洞头山林场当场长,二叔领着村子的一帮劳动力开启了漫长的造林生涯。但劳动任务是相当艰巨的,天光云影共徘徊,太阳还没露脸,他们就起床进山,洞头山是山区,山山相接,山山有落晖,经常是云雾缭绕,遮天蔽日,少见阳光,夜幕降临,深山老林就传来狼吼虎啸。在山中造林,不但工重时间长,常常都危机四伏。特别让人害怕的是各种毒蛇黄蜂,一旦被蛇咬和蜂蜇了,都有生命危险,造林队伍时常有人被蛇咬蜂蜇。二娘的姐姐是个卫生员,常常救护工人的意外事故。后来有一年父亲也参加了那支造林队伍。队里的副业队是要向队里投资的,那时是一月三十元人民币。正因为我们队里有一支这样的副业队伍,经济相对别队要好许多。

二叔三十八岁的时候,大队需招收民办老师,二叔报名考上了民办老师,八二年体改后,民办老师已成为历史名字载入史册,二叔转了正,又进入了体制,直到六十退休,所以二叔是他们三兄弟最幸福的,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二叔育有三子一女,由于他们继承了家族聪明的基因,都是大学生,而且都是中南大学毕业,大堂弟颜学艺还进入省政府体改办当过官员,二堂弟颜学术读书最历害,跳过级,一路飚升到大学没有复读过,三弟颜学斌也是中南大学毕业,只有堂妹颜学芳是专科毕业。现在一家人定居长沙,侄儿侄女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

十四:

相对来说,满叔的命运是最差的,本来他有美好前景的,但除了自己没有把握好,就是好运与之擦肩而过。

二叔出生于一九四八年,全国解放的号角已经吹响,世代受苦受难的人民已看到了革命胜利的曙光。那年的秋天,解放军驻扎进了我们村子里,向那些往湘西南,黔桂川逃蹿的国民党军残军和地方土匪追剿。我们家里也集着一个班,他们在廊檐下开铺,他们以班为单位开餐,从不侵扰老百姓,经常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曲。就在这个时候满叔呱呱坠地,也算是为继爷爷留下一条根。

继爷爷四弟兄,大哥刘世和,二哥刘石卿,三哥刘学卿。刘世和生有五子,刘石卿也有五子,其中老二刘定芳是我的堂姑父,即茂林伯伯的姐夫。只有刘学卿没成家时就被现在玉屏境内的土匪三当家所杀害,而且不准收尸。后来刘石卿请我们颜家的土匪大哥帮忙,土匪大哥枪杀了三当家的蒋东生猛子,为刘学卿报仇雪恨。这个颜大哥为湘西南土匪一把手,曾多次帮过我父亲,土改时父亲为民兵队长,还是帮了他忙的,没有被新政权镇压,因他儿孙成群,不便透露他的真实姓名。

满叔出生三年,继爷爷就命丧黄泉。养育满叔的重任就落在了父亲肩上,当时二叔也在上学,所以当了国家干部的父亲不得不辞职回乡,在担任新和大队支部书记的同时,又带领村上壮劳力,外出搞副业,印帐棍竹卖。这样一大家子才不至于挨饿。

满叔六岁时开始在合心完少读书,他可也算得上天资聪颖,老师一教就会,真可谓有过目不忘之才。在四太分小学毕业他顺利考上了武冈二中初中,初中毕业后,老师见他家中贫穷,便推荐他上师范学校,各种费用是学校全包的。他把这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同意了,可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并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听别人说,当老师不好,天天跟些娃娃打交道,搞不出什么名堂,坚持要读普高,当他以优异成绩考上二中高中时,仅读了一年,学校便停课了。他便成为一个历史术语所说的”老三界“。

回乡后,他参加了到农村的劳动大军中,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农民。一九六七年,他便响应号召应征入伍,当了解放军。在部队服役三年,便光荣退伍。他当的是铁道兵,参加过抗美援越,在中越边境修隧道,因塌方,他们一个班的人牺牲了十个,他还算幸运儿。他在部队荣立过二次三等功。部队留他继续在部队做技术兵,他自己执意要退伍,于一九七零年九月退伍回乡。

他回乡后不久,我们大队分到了八个招工指标,鉴于他在部队的突出表现,他是被推荐的第一个。这时他心里又犯了嘀咕,听人说,当工人经常接触有毒物质,身体容易被损害。便瞒着父亲,在体检时偷偷往衬衣上方口袋里放一块小磁铁,结果在拍X片时被拍出有肺结核,这样在体检时被淘汰。后来父亲知道后,狠狠的骂了他一顿,他也是第一次反击了父亲,说是当农民和当工人有什么区别吗?

后来就成了职业农民,七二年与满娘林玉梅喜结良缘,从止开始他们夫妻悲哀的人生。

对照历史,满叔应该是孔乙己的翻板。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又把自己当成读书人,整天背过黄挎包,里面装着各式书籍。他在当时的图书馆办了借书证,图书馆的书他读完了,还自订几种报纸杂志。人家已经喊他刘夫子了,可他读书也就是一个没落文人的自娱自乐而已。他的读书形象经常出现在田间地头,山岗树阴下,有人把他称为书蠹了。

满叔的好运气他没有把握好,就在他固执己见,不善思考的个性中无情溜走,成了斜头垄一个特色农民。他和满娘性格极端不合,满娘是一个性格开朗外向的人,而他就是一个认死理,性格内向,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耕夫面又自是清高,把自己当成读书人,又觉得比其他农民高出一筹。

他也确实读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典籍,也消化得不错,并不是像有些人,吃下去退现货。他如果遇到知己,有三天六日说不完的话,如果是话不投机,连闷屁都不放一个。形成了他自己独一无二的的叫不出名的生活风格。不过满叔对当今各项政策法规都很拥护,从不说抵毁各级领导的坏话,因为他的如此生活结局都是他自己酿成的。当然自酿的苦酒自己喝,自种的苦果自己尝,怨天尤人有何用处。

满叔生有三女一男,女儿多传承了母亲的基因,大方开朗。儿子多少秉承了他的基因,碰到共同语言的人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一点我很颀赏,他如果继续发扬发展可以成为洗脑族,去当个骗子,才力足足有余。可他还是做了个猥琐男,在婚姻上坚持要娶那个唢呐腰的女人,后来生儿子时,生不出,唢呐腰不肯刮腹产,结果把儿子脑组织轧伤,成了脑残一级,至今十六岁了,还躺在一张特制的床上,从未见过天日。这位有着超凡演说能力的堂弟,现在继续流落他乡。生了一个健康女儿由妹妹带养,因为他驾驭不了唢呐腰,两人已分道扬镳。

十四:

我的茂林伯父自从十二岁跟了他姑姑就在异乡落了户。十三四岁就给地主当长工,一直到解放后,分得了田地,开始自耕自食的生活,后来通过努力,家境好了些,就娶妻阳氏。

茂林伯伯也是个很讲情义的,他虽然身在异乡,但也倍思亲人,他和父亲不是同胞胜似同胞,经常到斜头来看望家人,每次离别都是依依惜别,浓浓乡愁化作倾盆泪,洒向人世间。

茂林伯伯是一个典型农民,从小就学会耕耘,田耙得平如镜子,田埂壩得如蛇圆浑。可惜的是他未进学校门,不识字,当然对于一个职业农民,在刀耕火种年代,也无须多少文化知识,农活是实践性很强的手上活,只要有足夠的体力和掌握一定的技巧,就能种好田,当然也要天照看,不旱不涝,风调雨顺,无虫灾,无病毒。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和父母亲到伯伯家走动,他住在山口桥塝上,一座自?的四排三间的小木房,两头配了偏屋,一边厨房,一边是猪圈和厕所。伯父是很喜爱我的,只要是我去了,就会拿糖果给我吃。他种很多甜高粱,那种甜高粱,是嚼碎吸取梗径内的水汁,清甜清甜的,就好像甘蔗。甜高梁要成熟才会甜的,农民们把它说成上了糖,当抽出的穗红紫色,甜高粱就可食用了。我的记忆中在伯父家中甜高粱是吃得最多的,他们大山边上的土质好,裁种各种农作物都能丰收。

茂林伯伯还有一个亲姐姐,也就是我们家族中的等二个女姓,叫颜一妹,我叫他姑姑,嫁给奶奶刘家的侄子刘定芳,我们叫他麻子姑爷。茂林伯伯也跟他来往,但不知是这个姐夫朝不起人或是其他缘故,他们后来断绝了往来。

茂林伯伯育有两儿两女,女儿叫姣娣、姣华,儿子学斌、学成。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学斌学成一人生两个儿子,真可谓人丁兴旺。

因为孩子多,茂林伯伯可谓是睡到半夜喊鸡叫,常常是起早贪黑,小病小痛就苦挨,舍不得乱化一分钱,省下口角之食,都留给儿女们吃,在我的印象中,他没穿过一件好衣,衣服上都是补丁迭补丁,经常穿一双皮草鞋。他农闲时间也搞点副业,他们那里离绥宁县的洛溪冲近,就是隔一座山,一条界路一一俗称七步石,他们翻过七步石界就到了洛溪冲,洛溪冲是雪峰山残脉中的一个大峡谷,那里是山区,盛产林木。我对那个洛溪冲是很熟悉的,因为我大姨妈就嫁那里。那里有一条溪流,发源于石坪,沿着檀山村、黄羊坪村从洛口山流出汇入李西桥河。九十年代修了一座中型水库”洛口山水库“因地势陡,一路设有九个电站。

茂林伯伯就是经常去洛溪冲挑脚担,有时一天跑两转,界路上七里下八里,茂林伯伯常常是腰酸背痛,加上吃不饱,人又黑又瘦,为了家,他积劳成疾,患有严重高血压,常常头晕眼花,但舍不得钱进医院检查。

有一天,他晕倒在田里,醒来后,娘娘要他去医院检查,他说,孩子们读书,没有钱看病,就这样挨着过。

一九九二年的一天,他歩行到武冈城卖点山货,在人民医院门口晕倒,他清醒后没有进医院去看病,而是咬紧牙关继续步行回家,山口桥到武冈城有二十多里路,当他跌跌宕宕回到家已经天黑了,躺在床上便再也没起来过。限于家中的经济状况,只得用椅子,抬到邓元泰卫生院看了,医生说是大脑溢血,他们没有条件治好,建议到上级医院治疗,可终因口袋无钱,只有抬回家中,不几天,茂林伯伯就含恨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二岁,比父亲多活了十年,从此,一对患难兄弟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我家一脉相承的家字辈三兄弟现就二叔幸存,已高寿八十四了。不过,这个苦难的家族,从奄奄一息,终于经历了风雨熬出来了,见到了彩虹,现在是儿孙满堂,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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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弟弟妹妹的儿子都是大学生,一代胜似一代。有那些好事者便揣摩说,是我爷爷葬到了风水宝地,也有人说是我们家分得刘家院子的宅基地好,这些我只是一笑置之。但我们的父辈和我们这代人还是留下一个无法自圆其说、无法弥补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惨死异乡的亲人安葬之处,看来也只是作为一个谜湮没于历史长河中了……

(纪实文学,作者:颜学美)

2024年7月2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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