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脚的生命,不屈地行走
——读孟白《瘌皮狗、仙人球与乞丐》有感
2008年7月5日我午睡起来,睡眼惺忪中读到了武冈人网上孟白所写的小说《瘌皮狗、仙人球与乞丐》,立时倦意全无,一口气将文字读了下去。对于好的文章,我从来都是这样读的。读完后,我的感觉就一个字:“妙!”如果再加两个字,就是:“经典!”这就是我对这篇小说最直接的评价。
我不认得孟白,也不晓得他是做什么的,在此之前,也没有跟他有个只言片字的交往。所以,我说他的文章好,不存在追捧他什么,也不存在吹嘘他什么。只是,作为一个喜爱文字的人,见到一些让自己心灵通透的文字,不由自主地喝彩叫好,让我倍感舒畅而已。
孟白,我不认得你,但我要表扬你,你让我想起我的本家鲁迅,你的这篇小说,充满着对卑微生命的追问和思辩,很有思想深度,且有那么一点鲁迅味儿。对比我以前读过的鲁迅作品,确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瘌皮狗、仙人球与乞丐,这三种毫无关联的事物,如果用常规的思维看,怎么也扯不上边儿。如果硬要去找它们的共同点或相似点,可能只能这样理解:瘌皮狗“瘌皮”,仙人球“有刺”、乞丐“肮脏”,一般不受世人欢迎。孟白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和巧妙的思维,将这三种不受世人欢迎的事物串连起来了。不是一般的串连,而是有机的结合,有血有肉、思想丰满,在看似平淡的冷竣叙述中,却让读者隐隐感受到了文字背后振聋发聩的追思!这,正是这篇小说的深度吧!这,也正是我喜欢这篇小说的原因吧!
对于好的作品(当然,只代表我个人的好恶),我喜欢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读。这是我读书一贯采用的方法。我说过,有空,我要将这篇小说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读的。今天,我就抽一点空,将孟白这篇小说解剖一回:
“流浪的癞皮狗死了,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它赖以生存的两个垃圾桶旁,清洁工骂骂咧咧地将它拖走了。”
“它是病死的,我看到他不吃不喝已有好几天。”
“……我总看到他在垃圾桶里忙碌,寻找食物……一阵伤感……”
前三段内容,是小说情节展开的一个铺垫。我很注意里面几个关键词:癞皮狗、流浪、垃圾桶、寻找食物、赖以生存、不吃不喝、病死、骂骂咧咧、拖走、伤感。
把这些关键词串连起来,就是一条卑微生命在世间留下的些许轨迹吧。一一条流浪的癞皮狗,它的生死,这个世界除了厌恶它,肯定不会记得它,很快就会忘记它!
所以,小说的前三段,与其说是一种叙述的铺叠,不如说更是对后面情节铺开的一种类喻。
清洁工刚骂骂咧咧将死去的“癞皮狗”的尸体拖走,一个比“洪七公”还脏的乞丐却又接踵而来。在“狗”曾经赖以生存的垃圾桶旁,“人”又一次在狗呆过的地方安下了“家”。这,不正是一种现实的类喻吗?
一个在公司工作的自诩为文人的“我”,虽然有文人的“多愁善感”,也曾为一条流浪狗的死有所伤悲,但也只不过是一声文人式的无谓喟叹,没有任何实质的情感意义。其实他内心的深处,也只不过是想让这个狗呆过的地方清静一段日子而已。而这个时候,一个乞丐却又来了,“我”与“乞丐”,接下来又会发出什么故事呢?
一本《武冈文学》杂志,很好地完成了小说情节的衔接;杂志上一篇《窗台上的生命》的文章,又很好地完成一个“文人”和一个“乞丐”思想的对接。衔接是合缝的,对接是自然的,在这一点上,我非常佩服作者构思的精妙。
武冈知名作家周宜地先生的《窗台上的生命》(后附,有兴趣的文友可再读一下),我曾精细阅读过,其文的主旨,主要在于阐明生命的脆弱与无奈,探讨生命的绽放、湮灭与生存的环境、条件之间存在的重要关系。小说中的“我”与“乞丐”,看来都读懂了周宜地先生的文章,都认可了这篇文章所蕴含的启迪意义,都在自己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而我更认为,“乞丐”从文中所领悟的东西,远远要比自诩为文人的“我”要深刻得多!
在“我”的眼中,“乞丐”不可能识字,所以,当“我”看到“乞丐”竟然躲在垃圾桶边聚精会神地阅读杂志时,不由得用带着浓重武冈音的普通话惊讶地问他:“你识字吗?”
“乞丐”不仅识字,还懂得欣赏《窗台上的生命》,而且,普通话也要比“我”标准。甚至,思想的境界,也应比“我”高出几个层次吧!
“我,是否就是那枚仙人球呢?”
这,仅仅是一个“乞丐”对自己生命的追思吗?这,简直就是一个哲人对自己命运的叩问!怪不得“我”要“一惊“,并“猛地停下脚步”!两种思想的对接,“乞丐”的深刻和“我”的苍白,也难怪自诩为文人的“我”,在极度的惭愧与震惊之下,头也不敢回了!
周宜地先生笔下的仙人球,最初的生命体现就在一个被人遗失、泥士焦黄的花盆里,在干枯的茉莉花植株的根部,用两年多的时间,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从一颗米粒大小,顽强地长成茶杯大的带刺球体,最后又不得不屈从于恶劣的生存环境,无奈地悄然枯萎死去。
“我,是否就是那枚仙人球呢?”“乞丐”读了周宜地先生的文章,发出如是感叹,应该是从仙人球这棵植物的命运,联想到了自身的命运处境吧!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个“乞丐”的前身,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劫难与抗争?但我们应该想到,“乞丐”虽然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但他却一直没有停止过自己对生命的思考与追问。
后文继续铺开:类似于“我”的一些“文人”、“文化人”、“文明人“、“正常人”,在他们的眼中,“乞丐”算什么呢?流浪狗?连狗都不如?比狗令人生厌?所以,他们就“联合起来,以乞丐严重影响了市容为名,向上级有关部门投诉”,未果,竟以单位领导组织决定的名义,对“乞丐”赖以生存的“垃圾食品”进行封锁,断了“乞丐”维系生命的食物链。这些针对性的强制措施,可谓旗帜鲜明地宣告:“这里不欢迎‘乞丐’,一定要逼你走投无路,无法生存,自动离开!”
读到这一节的时候,我感觉到人性世界的苍凉,人没有悲悯之心,还叫作人吗?也许,这些“文人”、“文化人”、“文明人”、“正常人”,根本就没有觉察自己已经失去了人的本真!也许,他们还会为自己巧妙而有效的措施沾沾自喜!而“乞丐”,这个流浪的哲人,却表现出了自己最大的清醒。
接着往下看,“乞丐”与“我”告别的最后场景:
“我要走了!” “乞丐”向“我”点头问好之后的告白。
这是一个多么有修养的“乞丐”!当然,平静的告白之下,压抑的也应全是内心悲怆的苍凉。
“我知道,可这关我什么事吗?”“我”极不耐烦,因为被“乞丐”缠住不是一件值得光彩的事情,怕遇到熟人影响到自己“文人”的面子。
真的不关你什么事吗?扪心自问一下,逼走“乞丐”,难道你不是始作俑者的帮凶之一?!
“我是想亲自对你说一声谢谢!因为你的杂志让我懂得了一些事情。”“那天我在你的那本杂志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当初以为我就是那棵仙人球,现在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仙人球。”
这是一个多么有思想的“乞丐”!简直就是一个行吟的哲人!他在内心展开激烈的思辩,从最初的“我,是否就是那枚仙人球呢?”的不确定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仙人球。”的确定,正是他内心矛盾争斗的真实写照啊!世人以为他糊涂,其实他多么清醒!
“你知道仙人球为什么会死吗?那是因为人们虽然发现了仙人球的生存危机,却不想去为仙人球做点什么?不肯为它浇水施肥,为它改善生存环境,却在它死后感叹生命的无情……”
以上看似平实的言语,这难道不正是“乞丐”面对现实的冷酷所发出的振聋发聩的控诉与鞭挞吗?这也正是“乞丐”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啊!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们文人很冷酷吗?或者,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告诉你实话,今天早晨我还没吃早餐呢,我忘记带钱了!”
唉,巨人和矮人,深刻与浅薄,思想的鸿沟,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也!
“你怎么也这样……我一直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也难怪“乞丐”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愣住了。这个“乞丐”多么可爱,他明明对这个世界早已失去了信心,却因为与“我”对一篇文章共同的觉悟,就武断地认定“我”与别的人是不一样的,是可以和他交流和互换思想的,他因此对这个世界还抱了一点点希望的!这不是可爱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打击,对“乞丐”而言,更为沉重。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只怕报警的心都有)。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们这类人,但我们也是人啊!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
这难道不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呼吁吗?我们都是人啊,我们有也有生存的权利啊!可爱的“乞丐”,既然你心里清楚,为何还要说出。就算心有不甘,说出又有何用?
“是的,你们也有权利活得很好,可我就是瞧不起你们这类人,就说你吧,有手有脚,有思想。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这种生活。”我有点不耐烦起来。
“我”,何止是不耐烦?简直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抹盐,临死前再向胸口踏上一脚!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活着,你不会懂,因为你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否则你又要以为我在博取你的同情了。我今天找你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思想,包括我们这些乞丐。”
无力的表白更显内心的无奈,有用吗?有必要吗?一个“乞丐”的思想,他们这些“文人”、“文化人”、“文明人”、“正常人”能懂吗?
“对,你有思想!”我说,“正因为如此,大概你也猜到了这些天我们对你所采取的措施,说实话,我们真的不欢迎你。”
直接、干脆、不管人家的死活,又朝“乞丐”的胸口直捅一刀!刀刀见血,句句要命!
“欢不欢迎这点并不重要。”乞丐忽然笑了。“我知道像我们这种人,随便走到哪,都只会令人讨厌。”
灰心了,丧气了,阿Q了!自我解嘲,就是这个样子吧!悲凉啊!
“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我挪揄道。
继续讽刺,不死不休!
“当然,所以我想离开这里。”乞丐说,大概他见我暂时没有走的意思,于是旧话重提:“我想周老爷子窗台上的那枚仙人球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它没有脚。如果它有脚,它会选择离开,到一个有水有肥的地方去。而我是有脚的,在这里混不下去,可以另换一个地方。”我分明看到乞丐的眼角已泛起泪光。
“乞丐”泪光的背后,我看到的更多是抗争和愤怒!我庆幸,他终于在最后的关头,重拾了一个“乞丐”的尊严:我是有脚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下这么大,总有我一块容身之地!壮哉!
结尾收束有力,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诚然,我们都是有脚的!”
“乞丐”如此,其它的人,概莫如此!
我愿世上有脚的生命,都能不屈地行走,直面现实的冷酷,走出属于自己生命应走的路!
2008年7月6日上午匆就
后附周宜地先生的《窗台上的生命》。
窗台上的生命
周宜地
搬家至新住处后,我发现楼梯间窗台上有一个不知是被谁清理出户的花盆。盆内培植花木的泥土已经焦黄,一株茉莉花也早已叶片全无、枝条干枯,全然不能让人想象出曾经的花香诱人。每日里上楼下楼,已经丧失生命的茉莉花总是那么刺目地映入眼中,让人时时感受到世间生物生命之脆弱与无奈
大约两个月之后,我突然有了新的发现。干枯的茉莉花植株根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绿色。开始,我以为是有人不经意扔在那里的一点纸屑什么的,直至后来那一点绿色竟然由小变大起来,我才看出那是一粒小小的仙人球!
仙人球竟然从花盆焦黄干枯的泥土里绽放出来,而且一天天由小变大,很是让我吃惊。仙人掌、仙人球之类具有十分强盛的生命力,十分耐旱,无论生存条件何等的恶劣都能顽强地活下去,当然是早就听说过的。但是,这米粒般大小的仙人球居然一天天变得大起来,还是让我肃然起敬。
在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仙人球便在那干枯焦黄的花盆泥土中顽强地表现着它的生命力,坚忍不拔地将米粒般一点绿色变成一个茶杯大,浑身长满刺,精神抖擞的球状体,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仙人球。
一个被人遗失、泥土焦黄的花盆,一棵名存实亡、枝条干枯的茉莉花,一个由小致大、生气盎然的仙人球,似乎在演绎生命的兴衰更迭。我想,如果将它拍下来,取名《窗台上的生命》,也许是一幅很不错的摄影作品。我甚至多次呆在花盆面前仔细观察,考虑拍摄时该选择什么角度。我想,时候最好是清晨,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时用逆光进行拍摄。仙人球一根根针刺在逆光中与射进来的一道道阳光互为应照,加上枝条干枯的茉莉花衬托,相信会是一幅不错的摄影作品。
遗憾的是,还没等我设想好该怎么拍摄,仙人球居然枯萎了。我外出了大一个月,回来一看,盆中的仙人球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生机盎然,软踏踏地瘫痪在茉莉花的枯株之下,不仅针刺完全发黄,球体也完全没有了象征生命力的绿色。
以后的日子,我常常为仙人球居然也撒手“人寰”,随茉莉花而去感到十分的悲哀。尽管它具有十分强盛的生命力,十分的耐旱,最终还是逃不脱生存环境对它的制约。我想,如果它有比较好一点的生存环境,也许它的生命绿色会更长久地存在。
仙人球的生命完结,还让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篇关于古代文人处世的文章。文章大意是,古代文人对待自己的生存环境大致有三个层次。低级的是努力让自己去适应环境,随波逐流,顺其自然;第二层次的是改造环境,以求得到比较适合自己生存的条件;最高层次的,是创造自己渴望得到的生存环境。文章的观点当然值得商榷,但提倡想方设法去为生命营造比较好的承载环境,当是十分积极的。世间万物,必定先获得适合自己的生存环境,然后才会有其他。比如仙人球,它必须有供自己生存的环境,才能绽放出让人赏心悦目的绿色。又比如,如果雷锋连自己都没有维系生命存在的条件,大概也难以成就其“雷锋精神”了。
我想,好好活着,也许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