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生我养我的那个院落,在这样的季节里特别美,青的山环绕着绿的水,中央夹着红瓦高楼。风吹来的时候,屋后成片的竹林斜斜地摇曳着,伴着一群群飞来飞去的白鹭,和各种小鸟的歌唱声,特有一种风韵,如诗如画,令人如痴如醉……
家乡的山并不高,山上的松林郁郁葱葱的,一片片,如同宽阔的胸膛一样,屹立在院落的身旁。风雨来临的时候,为那里的子民遮风挡雨,多少年来,不管发生怎样的自然灾害,那个美丽的院落在山的保护下,却毫发无损。
童年时候的事情常常记忆忧新。春天,遍山都是红艳艳的映山红,总忍不住和伙伴们一起爬上山坡采几束,回家找两三个花瓶插上,房间里便显得特别雅致,充满了生命力。那些路边和山涧到处都是红红的野草莓,酸酸的,甜甜的,令人爱不释手。还有满山的茅粟,果实形状同板粟一样,浑身一个刺球,只是比板粟略小些,味道也要甜些,想要吃到里面的果实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小时候和伙伴们为了吃里面的果实,常常被外面的刺刺得眼泪直流。
夏天,在白头发四叔的带领下和一群伙伴赶着牛群,找一座阴凉的山坳,把牛赶上山,便几个围在一起,有的下五子飞棋,有的打扑克,有的打字牌,有的看小说,还有的学着武打电视里面练功夫,或演《水浒传》,三五成群的,不亦乐乎!夕阳西下,便爬上山坡,各自找寻自家的牛,赶到一起一同回家。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山里到处都是红红的山茱萸,一粒一粒,红艳艳的,特别诱人,还有遍山遍地的红枫叶,远远望去,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冬天,常常找个朝阳的山坡,把牛群赶到那,或围在一起依旧打牌下棋看小说的,或有些姐姐和嫂子织毛衣的,还有些围在一起生堆火,在旁边的自家地里扒几个红薯考着吃。
院落前面不远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流只有成年人的腰那么深,水清得可见其下的黄色小沙石。溪流的源头是个较大的泉眼,可容人进出,人称“仙人岩”。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因好奇而走进仙人岩,便不再出来了,有人说曾亲眼见到过那个人羽化成仙,驾着五彩祥云飞上天去了。从此以后,那个本不知名的岩洞便命名为“仙人岩”。
溪流对着我们院落的地方是叔叔哥哥们建造的码头,溪水四季清澈见底,婶婶和嫂嫂在这里洗衣洗菜。夏天的时候,溪水虽不深,一群一群的小孩子在爷爷奶奶的陪同下,在这里嬉戏游水。
童年记忆中的院落,有古月台、槽门和青石板路,月台下面是用石块垒成的半月形台阶,台面是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成的,鹅卵石以月台的半月形环线并列镶嵌,看起来十分美观。古槽门的侧面是碾米房,由专人管理加工,走进古槽门内是一个宽敞的大院,里面是整个院子里的人共用的。农忙时晒谷,也常在此放电影,举行娱乐节目以及盛大宴会和祭祀。到了晚上,大人就聚在院子里聊天,小孩就在一旁捉迷藏,过家家,踢健子球,也有用一串串从门前小溪里捡来的白色螺壳串成的螺串,在地上用粉笔画成田字形或米字形,五六个人一群,分成两个派,用螺串在自划的游戏圈里按一定的规则比输赢。还有些买了橡筋,几个人一群,分成两派玩。
穿过院子中央,走到最里面是正堂,听说以前用来供奉先祖灵位的,只是解放后各自建了新居,便有自家的堂屋。青石板路铺到每家每户,不管下雨还是天晴,青石板路面都是干干净净的,单看那一块块平平的青石板,有大有小,整整齐齐的铺在路面上。可想而知,当年铺青石板路的先祖们,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和力气。
我们的这个大院其实是村里面的一个组,有300人左右,都是同宗同姓的。据说是清代年间由江西某地迁徙过来的,搬到这个院落的是亲三兄弟。当年的这个院落形状似龙嘴,后山绿树常年葱郁,似龙头的形状,后面蜿蜒的一条冲酷似龙身,院落随处可凿井,院落两旁有两个常年不旱的大池塘。略懂风水的先祖们特选此地定居,取名“龙口塘”。历年来出过不少地方官员,在当地属一大家族。某年某月,一风水先生经过此地,看这院子的风水,说这本是一风水宝地,只因对面架着这不高不矮的毕架山(本名伏龙山)而挡住了这猛龙出洞,所以此地虽出了不少官,但却没有大员。历年来从未有其他杂姓人氏入住,院子里仍保持同宗同姓血脉,故被外人称为“黄家院子”,而“龙口塘”这个古老的名称,除黄家人外,已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院落依山傍水,后山是常年葱郁的松树林,松树林里常年栖息着各种鸟类,最多的就是比较罕见的白鹭。小时候喜欢跟着堂兄弟们去后山看他们取鸟蛋,常常一不小心就被受惊的鸟妈妈泼一身鸟屎,弄得哭笑不得。松树林到院落的中间隔着一排排的竹林,竹林少蚊虫,地上又少杂草,天热的时候,婶婶们便用笤帚扫净地面,搬上竹椅板凳聚在竹林乘凉,大人聊天,小孩子就在大人的帮助下,挂吊床,荡秋千。
从院落到门前的小溪大概200米左右,这中央尽是农田,从小溪再往外走不到100米便是村公路。上世纪90年代,大伙筹资出力,从村公路到院子里自建一条两三米宽的水泥路,直通院子每家每户,小溪上建了有护栏的水泥桥。正因为这样,月台没有了,青石板路也没有了,宽敞的大院内成了停车场,古槽门在岁月的风化中已消逝了昔日雄健威严的风采。有钱的二叔在水泥桥上立一根水泥柱杆,安装了路灯,在昔日月台旁的祖屋处建了当地第一座别墅,在别墅的上方装了一个最明亮的路灯,一到夜晚便光芒四射,与溪水桥上的路灯相互辉映,好不气派。水泥路的两旁,近年来,靠着院子中央向外争先恐后地扩建了许现代化的高楼别墅。春夏季节里,一片葱郁和碧水之间,那一排排漂亮的新式建筑物,成就了最美丽的风景画。
身为黄家院子里的儿女们,自小便以出生在这个地方而感到自豪。祖祖辈辈纯朴、善良而又勤劳能干,人们从古至今一直有一种良好的风气,对长辈孝顺,对子女疼爱而不溺爱,对同辈彼此尊重,相互帮助扶持,对待息妇视同己出,是这里的一种生活方式。在这个大院里长大的人,遵守礼节是一项重要家教。比自己年龄大的同辈人,哪怕是大一天,都得叫哥哥姐姐,比自己大辈份的人,哪怕是与自己一般大或是比自己小许多岁,都得按辈份称呼。外姓人氏来自家作客,若无亲属关系,无论贫富,一律按年龄来称呼,所以外姓人喜与黄家人攀亲交友,在这里他们总能得到人应有的尊重。
二叔是这里的首富,也是这乡邻大名鼎鼎的人物。因父母留下一些财产,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便外出经商。他读书不多,主要经营地方特色的豆腐加工作坊,在湖南、贵州还有云南等省都有不少作坊和经销点,工人皆是乡邻待业青年。他还买了四台中巴车,培训了自家院里不少没考上大学的待业青年开车售票,成了我们那方第一个拥有私家中巴车的老板,方便了当地乡邻进城。二叔还常常捐款帮助政府建学校,自掏腰包请来杂技团、戏班、电影放映公司来院子搞些娱乐节目,引得四周乡邻或点着油灯,或点麻梗火,一群群的来观赏。黄家人不排外,在这个时候都会拿出自家所有的凳子给乡邻们,并热情供茶送水。
我的父亲也是一个平凡而又了不起的人物,是位被乡邻冠以“神医”称号的兽医。他医术高明却又收费低廉。正因为这样,父亲常年累月,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地冻都得奔走在乡邻之间。父亲身体欠佳,遇上天气太冷或太热,且路途远又交通不便的地方,我和家里人常常劝父亲不要出诊,可父亲常说,农村养牲畜的人家都是很不易的,我休息一下别人就有可能损失几百到上千元,这样我的心会不安的。有些家境困难的人家常常都欠诊金,我有时候会去看看父亲的笔记本,常看到一些半年以上的欠费。父亲说有些太困难的人家,常常要等自家牲畜卖了之后才有钱,这些人家欠费是不用催的,他们一有钱便会主动送来的,没钱的时候碰面他们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有时我还得安慰他们。我在家的时候,也会偶尔碰上这样欠诊金很久的人,等自家牲畜卖钱之后会特意来我家还清欠款,并千恩万谢的。自小父亲便教诲我们兄妹三人,做人要诚稳踏实、有骨气,不贪图小利,待人不论贫与富,都要一视同仁。父亲的教诲我从来都不曾忘记,这种处事待人的原则,我在学习和工作中受益不浅。
院落里像二叔和父亲一样勤劳能干而又善良的人还有许多,像尹婶娘、松叔、炳叔三位都是懂得治病救人的。尹婶娘的丈夫也是我的堂叔,他的名字里有个龙字,我们都叫他龙叔。年轻的时候是位军医,还上过朝鲜和越南战场,转业后业余时喜欢去河里钓鱼炸鱼,三十多岁时,炸鱼不幸被炸死,那时我才四、五岁左右,尹婶娘几次哭得昏死,两个儿子分别只大我两岁和四岁,那场面悲惨至极,使我终身难忘。尹婶娘受因丈夫的影响,也懂些医理,特别是她掌握了丈夫生前钻研出一个治疗乙肝病的偏方。孤儿寡母常受邻居和亲戚的关照,她常怀一颗感恩的心,免费给许多乙肝患者提供偏方。
松叔喜欢常年研究中医药理,在几十年的的钻研中也同时为乡邻医治疑难杂症。他最擅长治的是治风湿和乙肝。家中采集了许多的药材,泡制了许多药酒,常廉价出售给乡邻患者,药到病除。他和炳叔、二叔是亲三兄弟,和我父亲共一个曾祖父,炳叔是他们的大哥,年轻的时候喜欢游山玩水,不知在哪里学会了治烫伤和中风等疾病,中年以后便在家常给远近患者医治,收费却很低廉。
像父亲、尹婶娘、松叔和炳叔他们,他们救死扶伤,以助人为乐,仍与其他农村人一样种田种地。他们不像那些挂牌营业的人,以赚钱为目的,有的为了赚取金钱而不择手段,欺骗患者,甚至泯灭良知。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我的家乡——那个生我养我的院落,那个依山傍水的天堂,在这样的季节里特别美!特别诗意!那青葱的后山和随风瓢摇的竹林,那一群群的白鹭,和门前绿油油的稻田,那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和那被包围在其中的红瓦高楼别墅,那浓浓的纯朴乡情,不管是早晨还是黄昏,那都是最美丽的天堂景像。远在天涯的游子们不管走到哪里,心中永远都拥有那个最美丽的港湾,那幅最美丽的风景画永远都烙刻在儿女们的心底和梦里,永远,永远……
美丽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