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打工的,在广东,象我这样的人要用百万作单位来统计。我很普通。
我曾在一家台资企业的流水线上做员工,流水线跟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有共同点:在我的记忆中,它们从未断流过。我们每天晚上加班,每天都要加至少4小时或以上的班。
听说《劳动法》规定,劳动者每月加班合计是不得超过44小时的。可我们不算劳动者,我们只是打工的人。
其实《劳动法》是我们身边很遥远且陌生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让人习以为常,没有必要过于去追究。
在流水线上默默的做了漫长的好几个月后,就在主管认为我诚实可靠要提我做小班长的时候,我突然一走了之,自离了。
也好象是我不忍心国家的法律,竟是如此任意的被践踏。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打工者,只能默默的选择离开。
打工与打流只有一个字的差别,也只在一念之间。
我是来打工的,在短暂的打工之后,我却选择了打流。跨出厂门,看烈日下自己短小的影子,不得不感叹着,这的确是一方热土,连空气也热得灼人。
中国发展到今天,尤其是发展到今天的南方这块热土,生活物资已经是太过剩了。又好象还知道在中国这片地大物博,幅员辽阔的土地上,还有同样要以百万作单位来统计的人未曾解决温饱问题,不过这个问题看来跟《劳动法》一样也有那幺遥远和陌生。我从一家小饭店前的潲水桶边路过时,看到桶里那幺多丰富的食物,竟鬼使神差般停在那里这样胡思乱想起来。
我同时还在快速而紧张的启用一些平时处于休眠状态的脑细胞,使它们高速运转,我在想我应不应该到那小饭店去,点盘小菜,喝瓶啤酒。没有了工作,口袋里仅有的几个子儿变得格外沉重,我只需要填饱肚皮即可的,不必去喝什幺啤酒。
但是我的口干得要命,冰冷的啤酒实在诱惑很大。后来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这样子一个人喝酒也许没什幺气氛,最好能找个人来陪着喝,只要是女人即可,哪怕是象我在流水线做事时那个麻脸婆的拉长那般丑的人也行。大街上人来人往,我找不到一个可以陪我喝酒的人,所以最后决定不去喝酒。不去喝酒还可以节省好几餐的费用,这个事后的理由是从鲁迅笔下的阿Q那里领会到的。
阿Q饿了的时候,可以到尼姑庵去偷萝卜,我饿了呢?大街小巷可以吃的东西太多太多,却都是需要用钱去交换的。我于是想起口袋里的钱,我不敢去计算这些钱到底能够换回几天不挨饿,何况我还迫切需要先把自己安顿下来。
这样的地方治安好象总不是太好的,工业区后面有些小山,从进山的路口警示牌上猩红的字可以感觉得到,几乎每个上山的路口都那样写着:此地常有凶杀案件发生,一律禁止人员上山!可我并不惧怕抢劫或者凶杀什幺的,我只是怕治安队,因为我没有暂住证。
我知道自己也许算不上是个好人,但我敢保证我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可我依然对那些不时从身边骑着摩托呼啸而过的治安队员深感恐惧,因为我没有暂住证。
我不能这样冒险在工业区的大街上呆太长的时间,当建筑物的阴影最终把整个大街笼罩起来的时候,我决定走向附近一个被本地人丢弃,又被外地人拾起来的村庄,我需要一间可以摆下一张床的租房,用来……睡觉。
我自然不想做盲目的人,也不准备再去寻一家厂进,我有我自己的计划,或天真的梦想。花60元钱租了一间又破又烂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后,我就开始去实践我用了无数个晚上思考了又思考,计算了又计算的谋生手段。
每天清晨我去附近镇上的一家报刊发行中心,做分捡报纸的工作。开始是自愿和免费帮他们分捡的,因为他们有固定的人手,并不需要另外请人。每天分捡完大约1000份报纸后,我就批发50份报纸,拿回工业区去卖。几天过后,老板借故解聘了一个分捡工,并开始付给我分捡报纸的报酬──10份报纸。于是我预定每天卖50份报纸的目标变成60份。
每份报纸的利润平均大约为三毛钱,从理论上来说每天可以赚25元人民币,但是我必须想尽办法把60份报纸全部卖出去。这样的工作比起流水线上来说,尽管辛苦又无保障,但要让我乐意得多。
为了节省开支,每天早上我都是徒步到镇上去,有时因为太早怕治安队的人查户口,我便不得不装着跑步锻练身体的样子。拿报纸回来的时候,我坐公车,车子停了就上去,再停时就下来,这样可以不用给车费,还可以在车上卖报纸。
运气不是太坏的话,当我来到工业区那家台资厂的大门口时,手里的报纸便只剩下40来份了。那家台资厂员工有一千多号人,下班的时候人员不停的从门口流出,于是好歹也能卖掉三十几份报纸。
最后剩下十份左右报纸,就在回租房的路上沿路叫卖,实在卖不掉的,还可以晚上到村里的公园去卖。晚上公园灯光暗淡,各色男女在昏暗的角落卿卿我我,他们虽然没有足够的灯光可以看清字,也没有时间读新闻,但他们需要报纸垫在地上。
不管怎样,在大多数的日子里,我想方设法,多跑一些地方,总还是可以完成60份报纸的销量的。但这不包括下雨的日子。
我父亲在家里种田,常常是看天来决定一天的工作,我在这里卖报纸,也跟父亲一样。碰上下大雨的日子,我都懒得去卖了。
一个月盘点下来,我卖报纸的收入大约有500元左右,除了房租水电,还有生活费,便只有一两百的剩余。其实我并不在乎能赚多少钱,我的第一个目标只是希望能够生存下去。对于一个打流而又囊中羞涩的人来说,能以这种方式使自己生存下去,总是令人欣慰的。
除了卖报纸,其它的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在流水线上做事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能拥有可以任自己支配的时间,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在这些时间里,我可以无拘无束的看我喜欢看的书,或者去写一些乱七八槽的文字,编织着一个个自以为是的故事,赋予故事中的主人公,去做一些我想去做却不敢去做或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
我的第二个目标是希望能发表一些作品,赚取一点稿费,以改善生活,虽然这个希望很渺小,但这是我的希望,我要去拼搏。我知道自己文化底子簿,又缺泛指导,也没有什幺关系,但我相信勤能补拙。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也很有意义,尽管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