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堂前三娘病逝,操办丧事的担子落在我和晚叔肩上。
晚叔长我十岁,在这方面已是如鱼得水,应付自如。他已全程操办过四五场丧事。而我却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在晚叔的指点下,我负责账务、采购、库房的管理和写祭文的工作,他负责劳动力的组织、安排、以及全部事务全程的监管。出殡时间定在初八巳时,时间相当紧迫,三娘在家里停留的时间只有两晚。
初六凌晨5点左右,医院的救护车将三娘的遗体送至天鹅白云村老家。家里已经三年无人居住,屋里到处灰尘层积、屋外檐下芳草萋萋,一切看起来都萧条破落、令人触景伤怀。三叔经我们劝阻直接回邓家铺去了,我们不想让他看到如此悲凉的景象,以免他过度悲伤。他已经在医院守护了三天三夜,他太需要休息了。“你们要将三娘的丧事办得像模像样,不能亏欠、委屈了一生多灾多难的三娘”。三叔上车的时侯叮嘱我们说。
三娘今年56岁,在白云村只住了四五年,但她是白云村当时最漂亮的媳妇,(她和三叔都是当时文工团的工作人员)这里有属于她的泥土和美好记忆,她在这里生下了两个儿子,这里留下了她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和情感岁月。
从1983年离开村子至今这三十多年的日子里,她无怨无悔跟随三叔、风餐露宿、摸爬滚打于深圳各建筑工地,一直过着艰苦创业的生活。直到去年,三叔才在邓家铺修好房子。她在新房里只住了不到半年时间,就旧病复发,与世长辞。临终前她未留下片言只语,但是她在病床上一直凝视这老家的方向。所以我们没有理由不为她操办一场热闹的葬礼;为她不舍离开亲人的孤独灵魂超度;让她的灵魂早日安然回归故土。我决定与堂弟妹们一起陪她度过最后的两个不眠之夜。
三娘为人大方好客,是我们众多兄弟姐妹在广东打工期间身边的“亲娘”,虽然在她生前没有谁这样说出口来,但我们内心深处早已如此默认。我们兄弟姐妹(包括表兄弟姐妹)十多个,大部分都在深圳打工十多年,几年难得回家一趟,逢年过节或者被炒了鱿鱼,隔三差五总有几个朝三叔的工地上集合,有的一个月两个月找不到工作,三娘会从她们本来并不宽裕的手头接济一部分。她就是大家的招待员和家庭主妇,她为我们撑起一把叫“大家庭”的伞,从不拒绝我们前来寻找家的温暖。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是医院的常客,但我们从来未见她给过谁脸色,她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面对所有困难和病魔的摧残。
三娘性格直爽干练,又善于安慰和鼓励我们,我们年轻人总有一些烦恼事需要父母亲的帮助和指点。有的谈婚论嫁、有的生孩子、流产、有的小夫妻打架相骂闹离婚,事事都不省心,三娘一一为之操劳,百教不厌、话语如春风贯耳,直教人心服口服。
三娘和三叔都是老高中毕业生,原来都在文化站工作,由于超生了一个孩子而放弃了政府工作。后来又捡来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抚养,如今儿女刚刚成家,条件稍好一点了,正当开始享受儿孙天伦之乐之际,病魔却无情剥夺了她生存的权利。曾经为我们撑过大家庭之伞的“亲娘”啊!我们这些侄儿和外甥有的还在深圳,忽然听到她的噩耗,又怎能不为之痛心疾首!我们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未尝给过我们那些个教诲,我们人生中得到的家的温暖、在她那里分享的恐怕最多。她一个身单力薄的农村女知识分子形象、在我们这个农民工时代具有多大的光辉意义呢?作为她最大的侄儿,我想我受她的教诲应该最多,记得她在白云村老家生养两个儿子期间,我几乎天天跟在她身边。她给我讲过很多很多中国故事和童话寓言,给过我智慧和学习的启蒙。她做的饭菜精而又可口,就算是萝卜丝儿, 都比自家的香甜。。。。。。。
三娘在白云村人间停留的第一个晚上,方圆几里的乡亲们纷纷前来吊奠,尽管她只在这里生活过几年时间,灵堂里里外外都挤的水泄不通。没有人不谈论到她的如何是好。
初七凌晨1点左右,我伏在灵案前为三娘起草祭文,这是献给她初八卯时出柩前的第一疏文案,也是她要带上它到天国报到时必呈的档案。我用大黄宣纸毕恭毕敬写了她的平生。她的一生看似平淡,却又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不一般。她的言语、仪容没有大道理和半点乔饰,她心里其实充满了大爱和乐观主义思想。这是我辈难以超越的一种生活态度和人生观。
初七凌晨6点,最后一批从深圳赶回来的兄弟姐妹们到家,其中一对未婚情侣就是三娘的养女欢欢和她的男朋友阿龙。
欢欢进门就嚎啕大哭,阿龙也难忍男子汉的坚强、两眼泪汪汪。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她们发自内心的呐喊和自责。三娘捡她回家的时候欢欢还未满月,已经饥寒交迫差点缓不过气来,是三娘一把屎一把尿精心呵护长大,又送她完成了大学的学业。三娘给她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她却不同意而独断孤行和孤儿阿龙在一起。
其实三娘早已不计较欢欢的僵筋,也许她看到了阿龙的真心和他善良的本性同样令人感动。“只要他们相爱,我就放心了。”三娘曾经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阿龙是零陵乡下人,初中毕业在深圳打工,人很诚实也很能干,但几年了还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其实三娘的不舍离去,我估计最不放心的还是他们两个。他们在三娘住院的时段曾经悉心照料过她,她已经把阿龙当作亲人一样的看待。
初七晚上8点,邵阳来的艺术团节目开始了,阿龙登上舞台道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我从小失去了家的温暖,我的心已经变得冰冷,自从我踏进三娘的家门,我的心也变得暖和起来。。。。。”他们小两口拿起我为三娘写的祭文,一边朗诵一边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们的举动感动了现场所有的人。我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对他们的真情流露表示赞赏,并祝福他们早日完婚,建设小家庭,过上幸福生活,以慰三娘在天之灵。
初八凌晨5点,我们所有回来了的兄弟姐妹一一与三娘做最后的诀别。当棺盖掩口的时刻,随着一声巨响,众姐妹哗然大哭。现场无不催人泪下,肝肠寸断。我们用蜡烛和乐队为三娘送行,送三娘远去极乐仙界,愿她一路平安。
2011.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