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我由于某些原因,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了。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教师,但破灭了。
1月10日早上,我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原来是志华,他说他的一位亲戚在广东一个厂做主管,货源充足,现在需要招一批员工,每月包吃住700元。我一听,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又说,进厂必须先交500元,其中包括报名费、车费、进厂费。
晚上,父母都回来了,我把情况跟他们说了一遍,刚开始他们还为我能找到工作而高兴,可说到要交500元时,就皱起了眉头,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我无比兴奋,终于可以去闯一下啦。
第二天,我带着父母借来的500元去志华的亲戚家报了名,他告诉我后天出发,要到这里集合,由他包车过去。
1月12日,我背起父母为我准备好的行装去他们那里集合。走出家门,父母一再叮嘱我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多写信回家,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出来了。
到那里一看,哇,怎么那么多人?足足有200人!马路边上停着两辆大巴车。
11点钟,老板让我们每个人排好队,开始点名上车。由于人多,只能坐60人的大巴车却上了100余人,连挪脚的空位都没有。
车子起动了,村里面的一排排土房慢慢地后退。从这一刻起,我们就要去另一个世界,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汽车在行驶着,车上的人几乎都熟睡了,只有我还在想问题。由于道路不平,车子一晃一晃的。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响,我吓了一大跳。车上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大叫:“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司机下了车,拿起手电筒向车底盘照去,原来是钢板断了两根。“他奶奶的,真倒霉!”司机骂道,“这里离修车的还有几十里路,赶快下来一批人步行,不然的话,谁也去不了。赶快下车!”“快点!”老板吼道。没办法,前面的和过道上的都下了车,包括我在内。
就这样,车子在前面慢慢地行驶,我们在后面跟着跑。“跑快点,别掉队,丢了人我可不负责!”老板不时地大声叫着。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到了一个修车场。我们每个人都跑累了,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半个小时后,车修好了,我们才坐上车,继续上路。
每个人都在说:“千万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啦,再发生我就要死啦。”但天不遂人愿,当车行驶到廣東境内时,开得很快,突然,车子像失控了一般往一边倒。当时,我们每个人的脸都白了。幸好司机的技术还不错,就在车子撞向路边的护栏的一瞬间,他来了个急刹车,车戛然而止。车上的人都因惯性而向前扑了过去,但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再看一下老板,他也吓呆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都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司机又一次下了车:“哇,他妈的,轮胎怎么少了一个,怪不得车子像发地震!”
这时候,我们几乎全部都下了车,跟上次一样步行。幸亏离修车场很近,没有再受劳累之苦,可刚才的那一吓,还是心有余悸。
1月15日,经过三天三夜的“长征”,我们才到达目的地。这是个印花厂,在山脚下,很偏僻。
第一个月厂里没事做,我们就到处游逛,去爬山,玩得挺高兴。
到了三月份,厂里每天上班几个小时。我是打布架的,活还挺轻松。四个月过去了,厂里没有发过一次工资,说是做半年以后才能结算工资,这期间,每人每个月只能支出100元生活费。
黑暗的日子正悄然向我们走来。
8月下旬,厂里的货开始多起来,整天加班,而且每次都加到凌晨两三点钟。刚开始的时候还勉强能承受,过了一段时间,由于天气热,宿舍里没有装风扇,蚊子又多,根本就睡不好,但每天早上不到7点钟,主管就开始拿着棍子去每个宿舍叫人起床上班,迟到一会儿就打你几棍子。我们只有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睁不开的眼睛去上班。
9月20日,因为厂里用的印花原料里面含有毒物,我们每天都要接触这些东西,有很多人得了皮肤病,我也不例外。刚开始全身很痒,用手一抓就起了痘痘,没想到第二天起来,吓了我一跳,满身的痘痘全都发炎了,而且里面有白色的脓水。不能上班啦,我就去老板那里请假治病。
到了办公室,我敲了一下门,老板让我进去。
“什么事?”老板恶狠狠地说。
我把病情向老板说了一遍,老板像搜身一样,把我的全身看了一遍,看到真的有病,才极不情愿地批了我一天假。
我拿着请假条刚走到门口,老板大声说:“不管病好不好,明天照常上班!”
看着自己满身的痘子,又看了一下请假条,我泪流满面。
10月13日,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早上起来,吃过早饭,见还没有到上班时间,我就去车间打了一个盹,可没想到,由于长时间的加班,睡眠不足,我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我看了一下表,下午2点10分。糟了,我怎么睡过头了?怎么办?一顿责骂是免不了的啦,我待周围没有人,就向厕所走去,刚走到厕所门口,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站住!”我心里一惊,向后面一看,原来是老板。“你死到哪里去了?找遍全厂都没有你的踪影,没想到你躲在这里偷懒!”说完话他大踏步径直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瞪着我,突然举起左手用力给了我一个耳光。当时的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我忙用手捂住了左耳。
“怎么,痛啦?以后还敢这样,我打断你的腿!快点去上班!”老板说完转过身走了。
我的眼泪直往下流,耳朵很痛。过了一会儿,我擦干眼泪,忍着痛走向车间,因为我怕他再回来找我。
晚上两点钟下班了,我感觉耳朵里好像有水一样,用手一摸,原来是脓水。没想到老板竟这么狠。我让老乡帮我看了一下耳朵,看碍不碍事。老乡看过之后吓了一大跳,说:“赶紧去医院,迟了耳朵会聋的。”我的心“咯噔”一下,可现在这么晚了,医院都关门了,只好等到明天请假去。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个我不愿意去的地方———办公室。老板正在那里斜躺着打盹。
“我要请假,去看耳朵。”我说。
老板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是我,便大声吼道:“你又怎么啦?刚请假才过几天,又要请假。”
“我的耳朵发炎啦。”我说。
“耳朵发炎?看来我的手还蛮有劲的嘛。想请假,没门!手脚没有病就能上班,不关耳朵的事。你要是再坚持的话,我再让你尝一下我的拳头的厉害!”
我刚要说话,老板拿起电话说了些什么,几个保安冲了过来,连推带拉把我揪了出去。一个大个子保安威胁道:“再敢打扰老板,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请假不成,我只好去上班。真没想到老板这样的黑心绝情,我委屈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以后该怎么办?要是每天这样上班的话,恐怕要死在这里。忽然,一个念头闪在我的脑海中:逃跑!
到了晚上,我去老板娘那里借了100元,回到宿舍准备一下简单的行李,又出来看一下,见四周没人,便把行李隔着高墙扔到了后山,又借口去买牙刷,从正门出来。刚走出大门,我就拼命地跑向后山,找出行李,再径直往大路上跑,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要是被老板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一口气跑了足足有40多里路才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前面是十字路口,我分不清方向,四周也看不到村庄,只有群山和过往的车辆。我心中有一丝恐惧,毕竟,我年纪还小,身上只有100多元,根本不够回家的路费,该怎么办?
我正想着,身后有人跟我说话:“小弟弟,要去广州吗?50元,很便宜的。”我看到前面停了一辆中巴车,车上的大木牌上写着:直达广州。我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不管啦,走到哪里算哪里,之后便上了车。
到达广州已是早上8点多了,我下了车,恍恍惚惚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高楼大厦直入云层,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令人眼花缭乱。我束手无策,提着行李到处游逛,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可每走到一处都引来一种鄙视的目光。我不由得打量起自己来,满身的尘土,一看脚,由于逃跑心切,只穿了一双拖鞋,简直像一个乞丐。有谁肯收留我吗?天黑了,找了一天,却一无所获,也饥饿了,我买了两包方便面填饱肚子。可晚上睡在哪儿?身上只有40多元,问了几个旅店,最便宜的也要30元。不能再花钱了,我走到一个天桥上,看来今晚只能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啦。我把衣服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直发呆。也许是太累了,我一会儿便睡熟了。
第二天起来,我在路边用消防水洗了把脸,又继续找工作。当走到一个路口时,一个穿着很整齐的男人喊住了我:“你是哪里人?是不是在找事做?跟我一起走,我们厂招工。”“我是湖南的,是在找工作。”我回应了一句。“哇,我也是湖南的,咱们是老乡,我更要帮你的忙了。”我听着他说话,心里想:他会不会骗我呢?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不会骗你的,有许多老乡都是我介绍进厂的。走吧,我带你先去报名,明天就可以上班。来,我帮你拿行李。”他帮我拿着行李,我随他而去。
他带着我东拐西拐,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他所说的报名处。那是一座破旧的五层楼,他带着我走到五楼,走向一个办公室。走到门口,他让我先去报名,他在下面等我,说完下了楼。
我推门进了办公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他看到我进来了,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坐下来。
“你是来报名的?我是××厂人事部经理,暂时在这里报名。我们厂工资高,包食宿,而且每月发一次工资,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做。”他说。
“做。”我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要做的话,现在交40元押金,做满一个月之后退回。”他接着说道。
我把身上的40元交给了他,心想,成败在此一举了。他接过钱,拿来一张纸,写了一会儿递给我:“这是地址,你过去,那里会有人安排你进厂的,赶快去吧。”
我走下楼,刚才那个男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不会是受骗了吧?不会的,我安慰自己。可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他。我问了一下过路人,他们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厂。小伙子,你上当了,唉!”
我听后眼前发黑,只差没有晕倒。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什么老乡好,都是他妈的骗子。我欲哭无泪。
无路可走,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用仅有的两元钱拨通了家中那久违的电话号码。
两天后,父母把我接回了家。我们一家人大哭一场。
这就是我第一年的打工生涯,每当忆起,总是令我惊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