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密码之十三 “红颜祸水”
作者:曹潺观察
呆立潘家院子鹅卵石小巷,细雨霏霏,猩红色油纸伞,梅花盘扣白底碎花旗袍,黄双莲站成了一根草。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看来,尽管不过五十米,在她面前,遥远得不可企及,她是永远也走不进楼高七尺的木建老院子了。
青石板的鳌山街被挑逗的秋雨刷了几遍,进入熟秋,秋阳一下子亮丽起来。尽管如此,不比早秋,深秋的小城还是挤进来不少凉意。四排路的梧桐叶渐渐泛黄,叶柄费劲地咬着杈桠,尽量不被秋风揪下树来。
黄双莲的命运与一场战争有关。没有这场战争,她仍然是潘老爷的二姨太,仍然住在潘家院子的右厢房。
这场战争改变了双莲的命运。
1949年10月10日,早8.40,一支番号四野的部队,十几门山炮炮弹甩籽般撒向古城,一发命中宣风楼,一发命中小王城。这是小城从没碰到的阵仗。过去,无数的攻击,古城墙固若金汤,攻者只能望城兴叹。这个上午,被攻者轻取,秋风落叶般。大军从东北小炮台与西北大炮台相继冲锋,九点二十,大军已在青石板小巷以及残破的院落里清除残敌了。
1500多的守军,斗志昂扬,誓与古城共存亡。比起以往,算兵强马壮,但他们根本低估了攻城的部队。这只队伍,大闹东三省,捅开山海关,势扫中原,横渡长江,长沙城门洞开,守兵纷纷献城,海南三亚,也只在咫尺之遥。“小诸葛”白崇禧无招架之力,早已躲入桂系老巢。小小都梁城,自然被轻松碾压。
一个小时的攻城,便进入打扫战争的节奏,守军的枪管还没发热,几扇城门相继洞开,抵抗么?还抵抗个毛。下午,新华广播电台向全世界发布解放武冈的消息。未来的武冈人,应记住1949年的“双十日”。“坚不可摧”的王城,就这样彻底变天了。一变,至今七十年,崛起得令华盛顿有些手足无措。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对于古城的人们,所有都在改变,武陵井旁的花柳之地,渡船码头旁吊脚楼上的温柔之乡,谢家院子的青楼妓院,全部关闭。细分家财,广济农户,共产党惠及乡党。
潘家院子潘老爷面临生死诀择。首先,共产党不允许一夫多妻。老爷有入了族谱的三房,至于性侵了多少丫环,不再追究。三房只留大房,其余两房另择夫婿,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三房好说,有来路,便有归途,回到云山深处,还可重新披戴“蛮獠”的银器,做回苗家小妹。
二姨太黄双莲便成了水上浮萍。她必须做出选择,正如青楼风尘女,一律从良。
过去,“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丫鬟侍候的日子顿成明日黄花。
小城留下了一些大兵,充实地方政府,大街小巷里便有了南腔北调,称“南下干部”,我许多同学的父亲便是。
起初,黄双莲相当抵触。她可以离开潘老爷,也可以不再“锦衣玉食”,但能入法眼的男人还真没有。尽管搬离了潘家老宅,尽管住进了小杂屋,她仍然觉得女人应“从一而终”。不久,潘老爷以及另几位乡绅,命丧河滩坪,她仍然固守那间小柴房。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黄双莲的那份痴守,便成就了小城空巷的蒙蒙细雨,乐不是,愁亦不是。许多个清晨,黄昏,凉夜,雨季,总看到着荷花旗袍的黄双莲,手持油纸伞,在空巷里游走,并不惧怕。想必,生与死那层薄薄的纸,她根本不怕捅破。
好色的男人们,今天在小柴房前放条资江鱼,明天放只小柴鸡。她的小屋,便散发出荤腥的香味,也引起街道里女人的嫉妒。许多家庭的不和谐,夫妻拳脚相向,多多少少都与她有关。据说一个“南下干部”,也动了心思,只是阶层离得遥远,也只得作罢。
潘家大公子,恭称黄双莲二娘,常常还结济她柴油米小钱。几年之后,公子也下乡改造,街道干部,觉得单着的黄双莲,总是个不安定因素,不知从那里找到了一个从黄泥坳走出的放排工,对她这个出了三服的表姐,情有独衷。干部们三番五次上门劝说,费尽口舌,才圆了放排工这个梦。
在我的印象里,也包括道听途说,黄双莲最终离开了小柴房,上了放排工准备好的马车,绝尘而去,回到了黄泥坳。尽管她父母早已仙逝,终究有了个看似圆满的归宿。
如今想来,近五十年的旧事,黄双莲应该“泥销骨”了。青山当中的那座孤坟,想必应该在山坳里的那座向阳的青山之上了。
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想世间男女恩怨,你念我想,肝肠牵绊。爱的,被爱的,归根结蒂,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爱你的,你有爱;你爱的,亦是爱,何必发出“生死相许”的“山盟海誓”?爱便是了。
就像两个量子,无论相距多远,终究互相影响,同频共振,互动之神速,超过光速。
当代物理学叫“量子纠缠”!
谨以此文写给小城那些别样的女人,你们是这个城市若隐若现的光!尽管你们立着如柔弱的野草!
也写给我的母亲!我的外婆!
(请关注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