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老宅,坐落在今天最繁华的大街上, 高高的地势造成它俯瞰芸芸众生的气势。老宅坐西朝东,左边是大爷爷家,右手边则是九奶奶屋里那一大家子。独立成院,但房子里面又有暗道侧门相通相连,守望相助。
从外往里看,大院里盘踞着一棵硕大的柚子树,树冠几乎遮盖了整个院子,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成了细碎的光影静静的投射在地上。至于这树种了多少年,又是何人所种,今时今日,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我估计和爷爷关系很大,不然,不可能每年的摘柚子的时候,只有我们家可以摘,然后由爷爷发令送去给某某,还有某某。可见,爷爷是拥有绝对的分配权的。
院子左侧,篱笆围了一圈,种植了花草和草药。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芍药花,深红色的,硕大的花瓣,因为美丽,所以记得。如果我们有个什么跌打扭伤,爷爷或者父亲,就从花圃里随手摘了些茎叶捣碎,敷到伤口上,手到痛除。
老宅四排三间的格局,从堂屋直通后门,后面右边是猪圈厕所,左边却有一小块见天地空地,荒芜着,用破木板稀拉的竖着一排篱笆。那空地没有种过什么东西,但却长满了蛇泡。蛇泡颜色鲜红欲滴,小小的颗粒,据说是蛇爬过或者尿过的地方就会长这东西,自然,大人是不准吃的。但我终究是忍不住那颜色的诱惑,摘了,吃过,吃了也不声张,独自爬到床上“等死”。一觉醒来 ,安然无恙,于是欢欣鼓舞,告诉哥哥。哥哥自然免不了去告诉父母,当然更免不了挨一顿臭骂。
那时候的我,想来也不过3,4岁罢,可见打小就是个不听话叛逆的孩子。
我们一家五口挤在堂屋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个坐柜,一张大床,最里边又铺了张小床,那是我和哥哥睡觉的地方。那时候不觉着逼仄,许是年纪小,身体也小,一天到晚在里面藏猫猫,玩游戏,翻跟斗,觉着挺宽敞的。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投影在我们的蚊帐上,父亲便会喊我和哥哥起床。打小,我们就得在院子里练马步,打燕子翻身,起天柱。等练完了,父亲会拿个黑黑的小罐罐,从里面倒几颗小黑药丸给我们吃,药丸不苦,还挺香甜的,父亲总是故作神秘的说那是鹿茸啥,后来我才知道,也不过是大补丸罢。
如果是夏日,父亲晚上或者清晨便会去捉麻古,回来后,看我们一边锻炼,一边杀麻古,等我们结束,鲜美的麻古也就煮好了。
很是奇怪,在老屋,我对父亲的印象是非常深刻,而对母亲却淡薄很多。
母亲是个温文典雅的妇人,与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从不高声大喊的,看上去性格温存,许是属兔的原因。院子里有户外姓,那女的我记得大家都喊:花云婆。牛高马大,满面的横肉。最是凶悍泼辣的,经常听她骂老公孩子,时不时也会和院子里其他人家有争吵。
有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母亲和她竟然吵上了,无论是在身高还是气势上,母亲自然都不是她对手,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竟然又打上了。两个女人,扭作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厮杀的难解难分,很多人在看热闹,但都不敢插手。花云婆家最小的孩子都比哥哥大,也都在旁边看着,我们仨个,太小,看自己母亲被人欺负,只能哭喊,没人帮忙。我记得我一边哭着,一边忍不住,也蹲了下去,去揪花云婆的头发,然后花云最小的女儿,叫刘海英还是啥的,我真记不大清楚了,她就狠狠给了我一锤,我只有扯着嗓子干嚎,这时候满满来了,将她推开才作罢。
这是唯一的一次,母亲和人吵架到动手的地步。后来我成年了,和母亲提起这事,母亲说:平时她耀武扬威的,随她去,可太欺负到我头上了,那也不行。就算吵不赢打不赢,我也会拼命,让她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说起我帮手,母亲却也记得,并且倍感欣慰。说我不怕事,胆子大,知道帮自己人。
还有一次,记得是夏天,那时候父母都在乐洋那边忙乎新房子,无暇照顾我们仨,都是大的带小的,小的带更小的。
那天中午,只是觉着很困,然后我就睡着了,昏昏沉沉睡到日落西山,隐约知道父母回家了,然后母亲探我额头惊呼我发高烧了,后面就忘记了。
从第二天起,我就成为屋里的“宝贝”,给我单独开小灶,单独吃东西,不管在家呆着还是外出,就给我顶一个斗笠,周边用枕巾围了起来,不能透风和见光,说我是出麻子了。
我是心满意足,吃了不少好东西,尤其是将慈姑放在烧水的茶壶里煮熟,然后再剥给我吃,真是无比的清甜啊。
哥哥读县立幼儿园,每次回来就告诉我说幼儿园有啥好吃的好玩的,我和妹妹还不到读书的年龄,自然只有艳羡。某日,哥哥说让我带着妹妹去幼儿园找他,他有大糖包子给我们吃。我果然听话,带着1岁多的妹妹,去了县幼儿园。哥哥早早在门口等着,带我们进去,分享了他和他的同学的大糖包子。
这都是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部分,至今我都在想,那时候也不过5岁多点哥哥怎么就这么懂事体恤呢?吃到一点好东西,都没忘记自己的妹妹,想着要我们也尝尝看。
老宅对面,是外贸局,我总有那么个印象,记得某天,很多人都跑去外贸局了,包括我们。外贸局有一片池塘,一栋楼房就坐落在池塘上,我们在池塘里面捞了很多东西,我的印象是我捞到了不少的鸭蛋,就是那种孵不出鸭的毛鸭蛋。拿回家,母亲煮熟,然后拨开去毛,再煎炸,拌上点剁辣椒,好吃到不行。
这记忆,经常让我迷惑并且怀疑它的真假。怎么可能在池塘里会捡到鸭蛋呢?怎么可能那天有很多人去了呢?许是我太小了,记不真切。
我在那老屋,住到了5岁,便随同父母搬去了乐洋的新居。尽管搬走了,但隔三差五还是会跑回老屋,找姑姑叔叔们玩,逢节假日,也是在爷爷家吃饭。
再后来,读书,渐渐就少了,再再后来,97年离开后,再没回去。
02年,我便听说老屋被卖了,心里哀叹可惜,那时候,距我未曾见它已经有5年了。说来也奇怪,从那后,或许是潜意识的眷恋,我总是做梦会梦见老屋,静谧的古朴的,太阳照在窗棂上,给它镀上一层金黄的边边的。。。。。。
我认为这是老屋对我的不舍,所以才会频频呼唤我回去看看。于是08年在小鼠弟出生后,我路过老屋,终于忍不住,走了上去。
柚子树,砍了,花圃,自然也没了,连着雕花的窗棂,还有幼时我需要很大力气才能翻过的高高门槛,都没有了。
老屋外摆满了粗糙的字画,里面铺满了盗版的书刊杂志,我站在门口,迟疑着不进。主人热情招呼,我说:我可以进来到处看看么?
他很奇怪,我看着他,说:这是我的老家,我想看看它。
我的老屋,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的它,其实早就物是人非了,屋主人稍做修葺,粉刷了墙壁,铺了水泥地板,甚至窗户也重新改装了。
我的老屋,再过几年后,自然免不了会被彻底整修和装潢,它终究和我世世代代曾经住在这的亲人一样,在时光的长河里成为匆匆过客然后消失不见。
我只有在它仅剩的不多的这些残余时日里,尽可能的每次回家再去看看它,永远的将它留在我的脑海中,用相机记录下它的点滴。
可惜,今日的它,也早就不是幼时记忆的它了。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明知她有天,会灰飞烟灭,如同公公婆婆,爷爷奶奶一样,那些疼爱我的长辈们一样,再也不会存在,也不会回来,但我无力阻止,也无法抗拒。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天是一天,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