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剑阁

守卫剑阁之空城计

那天清晨，斑驳的城墙上贴来一张公告，引来热闹围观。公告上这样写着：“若爱上一个人，就应该守护一座城。去战斗吧，少年！报名地址：刘将军府。”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公告，内心汹涌澎湃。以前我只能在城墙的公告上看见一些关于奸淫掳掠的悬赏公告，我的师父总是在这些公告前教育我。
    “小子，这些事你以后千万别做”
    “为什么，师父”
    “因为你要做个好人”
   “哦，那什么是好人了” 
    师父这时总会睁大眼睛盯着我，面露气愤说：“不做坏事的人就是好人，你要敢做什么坏事，看我不打断你另一条腿。”我不敢再问。其实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师父总是不能给我满意的答案，这样的后果就是导致我脑袋的问题越来越多，无法控制。终于有一天师父恼羞成怒对我吼道。
    “你小子永远做不成一个木匠，没有哪个木匠有你这么多问题。”
    “可是师父，我已经和你在这剑阁城里当了十年木匠” 我镇定的说。
     师父的表情沉静了下来，叹气道。“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别人家的孩子在你这么大都要娶妻生子了，可惜你跟着师父，可惜你是个瘸子。。。”
    那时的我根本不明白在说“瘸子”这两个字时，师父为什么会黯然神伤。说句实话，这么些年来我已经习惯拖着一条瘸了的腿走在剑阁的大街小巷，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困惑。甚至有时还让我感到庆幸。比如十天前的那件事:
那天我和猴子他们几个在刘府的果园子里偷果子，刚要满载而归，却不料被园子里的两条疯狗发现，疯狗一见我们就扑了过来，他们全都撒腿就跑，而那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情急之下，我抱住门口旁边的古树，费尽全身力气，瞬间爬了上去。于是奇怪的情景出现，两条疯狗在树下叫了两声就放弃了，立马奋力向其他人追去，我清闲的坐在树上，看着猴子他们在巷子里被两条疯狗追的四处逃窜，狼狈不堪。
    当然这最多只是幸运。庆幸的是，就是那天，就在那颗树上，我第一次见到她，我看见了这辈子从未看到过的风景，如带着花香扑面而来春风，如一谭清澈见底的湖水。。。我想这样的风景看一眼就够了，我不能用太多的词语去形容，这会让我太过自行惭愧。我唯一确认的是，她行走的园子里的身影，从此会无时无刻的倒影在我的心海里。
    猴子说，“我要去打仗，跟着丞相建功立业，然后回到这剑阁城里建个比刘府更大的园子，里面好吃的东西应有尽有。”
    冬瓜问：“怎么才可以建功立业。”
    猴子狠狠回答：“杀光曹贼就是建功立业”
    “曹军那么多人，杀的完吗？”冬瓜还是不解
    猴子明显感觉话不投机，转头问我。
    “瘸子，你以后想做什么。”
    “瘸成这样还能去哪，守着这剑阁城一辈子呗。”那时的我不明白，即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想，至少也需要两个条件。第一，人这辈子有多长，今天？明天？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能保证？第二，如果剑阁城还在的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剑阁，剑气横生，两军相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惜又是最危险的地方，有什么样的险要比得过人心的贪念？这些年，剑阁总会扑来一群又一群敌人，发生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一场战争，只有一个胜利者，只有两三个扬名立万的将军，只有几十个立下战功的士兵，却有无数倒下去的身躯，他们没有名字，没有光宗耀祖，没有流芳百世，他们的尸首倒在这片土地上，只求经过寒雪暴晒后化为一堆白骨，只求经过春去秋来后化为一堆尘埃泥土，能够再次扎入这片土地。
    听说刘府的将军又打了胜仗，主公特别赏识，在蜀地汉中赏赐了套大宅院，全家老小即日启程搬走。我想我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园子里的身影，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人曾经爬在树上等着她的经过。
前线捷报频传，听过路士兵说这样下去很快就能攻陷洛阳，他们路过的时候面带笑容，信心满满，他们身上有着在我身上永远也找不到骄傲。丞相说，要一鼓作气拿下洛阳，于是在蜀地大量招兵买马，招募的士兵年龄提前两年，就这样猴子他们应招入伍，也算是如愿以偿。走的那天，猴子回头对我大喊：“瘸子，我很快就会回来！”那是我看见过最好的猴子，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那天以后剑阁突然变的空空荡荡，只剩下些老幼妇孺，还有我这个瘸子。我孤孤单单的拖着脚步走在剑阁的街上，我已经习惯，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总是刚刚开始却已经结束。

守卫剑阁之沦陷

每天黑夜降临的时候，都在心里许下承诺，如果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我就对自己好点，砍柴种树关心粮食，喝茶下棋周游世界。可第二天醒来，还是乌云密布，阴雨绵绵，这样的天气已经在剑阁持续了17天。这是剑阁沦陷后的第37天，这是师父离开这个世界后的第127天，这是冬瓜猴子离开剑阁后的第1987天，这是我最爱的人离开剑阁后的第2084天。我揣着最后十文钱换的半斤烈酒，踉踉跄跄走在剑阁的街道上，偶尔撞到一些行人引来几句破口大骂，只是他们对我称呼从以前的“死瘸子”改成“死酒鬼”。
    其实所谓的沦陷并没有太多惨烈，守城的将军早早投降，敌军轻松进城。这些年看惯了剑阁周围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到最后倒成了夹道相迎。三个月前整个剑阁还草木皆兵，誓死抗卫，我和师父被招去修理城前护栏。敌军来的时候，我们被瞬间关上的城门拒之门外，前面是敌人的金戈铁马，后面是城墙上的万箭齐发，我不知道我凭什么还能活下来，我只知道当我再次醒来时压在我身上的师父已经血肉模糊，万箭穿心。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就这样离开我，我的世界倒塌了。二十年前的一次逃亡中，我的父母嫌我腿瘸是个累赘开把我抛弃在人群里，老天爷，你现在还要抛弃我一次，好啊，来啊，你算什么老天爷，这个世界上的混蛋都有自己信仰，老天爷你这个混蛋，你的信仰是什么？你的信仰就是要这片土地生灵涂炭后还对你恋恋不忘。我想我是疯了，只有疯了我才能离这个世界远点，只有离这个世界远点我才能好过点。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雷声轰动，绵绵细雨瞬间倾盆而下。我用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躲在一个屋檐下，我开始感觉冰冷至极，喝完整壶的酒也无事无补，我缩在一个角落，似乎就要死去。。。当我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起身想看看自己是否已经走进了天堂。突然听到一个有点遥远又有点熟悉的女人声音。
    “你醒了啊，郎中说你现在不能到处乱走。”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你是谁。。。”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这语气很像曾经的经常训斥我的那个人。 
    我擦了檫眼睛，认真的看了看这个女人。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可能是她，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她！她身着朴素，多了份沧桑，却还是光彩照人。或许这就是在梦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呼道
    “你认识我啊！”她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似曾相识，可那不可能。我迟疑半刻，慢慢回过神，然后压抑着内心所有的情绪和激动说“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曾经幻想过一万种和她再次相遇的方式，我会走过去轻轻的告诉她，我已经爱上她很久很久。可却从未想过那会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倒在她们的酒楼门口，是她救了我，我昏迷的三天，是她请了大夫，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那天的阳光真美，我想是时候兑现自己承诺。我收拾好自己来到酒楼，看见她在酒楼忙上忙下，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模样，只是腰间的锦囊显得格外别致。经过打听才知道她是一个月前流落到剑阁，老板娘看她可怜，人也勤快就收留了她，让她在店里帮忙。我有点心疼，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让她这样一个千金小姐这么乐意干着下人的活。
    “那天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举手之劳总不能不救吧！”
    “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她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其实你不应该在这里做这种事的。”
    “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老板娘能赏口饭吃我很知足。”
    “可以你是皇亲国戚，刘家的千金小姐。”
    “原来你认得我，你还记得我。”她的语气有点奇怪。
    “哦，我在剑阁时间长，以前见过你一面。只是你肯定不记得了”
    “是吗，那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天下早就不姓刘。”是啊，国破家亡的年代，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怎样，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气氛尴尬起来，她笑着对我说：“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你是这个剑阁城里唯一一个认得我的人。嘿嘿，你刚才不是说感谢我，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什么事，你说”我终于觉得有点解脱
    “第一以后少喝点酒，下次不一定有人能救得了你。”我被愣了下，心里流来一丝暖意“这个容易，我答应你。”
    “第二，以后有时间，带我去看看剑阁，这么多年，还从未真正在剑阁玩过 。”
    “就这个！”“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这回你算是找对人了”说到对剑阁了解，我多少有点洋洋得意。
    “那就说定了，我叫杏儿” “我。。。你就叫我瘸子吧，我习惯别人这么叫我”
    那天以后，我成了酒楼的常客，但是每次我都只点一两黄酒，我点的黄酒总是带点桂枝的味道，杏儿说，那坛酒特意求老板娘为我量的，能驱除我身上的阴寒。一有时间，我就就带她去剑阁的大街小巷，山野小河逛悠，就像小时候和冬瓜猴子他们一样。虎头山的清水潭清凉透心，迎风坡上的石头岭奇形怪状，城门口古树的老树盘根，过节时的漫天烟花，人山人海的闹市，深夜里的皮影戏，这些年我和师傅留下木雕陈设。。。她对这一切像个小女孩一样无比兴奋。我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一点也不快乐，母亲在生她时难产死了，府上都说她是不祥之人，加之父亲妻儿众多，又常年在外面行军打仗，事实上，虽为千金小姐，却常年关在府里，得到的关心少之又少。可是像她那样的女人应该要得到幸福快乐，只可惜我只是个瘸子，我能给她什么？只愿时间能多停留一会，让我就这样陪在她身边。
    这个世界慢慢变得太平，没有了抢夺城池，但少不了流氓强盗，前些年剑阁有重兵把守，马贼不敢放肆，现在的剑阁内耗空虚，马贼开始横行，那天马贼来的时候把酒楼洗劫一空，最后贪婪的把目光转移到杏儿的锦囊上，我知道锦囊里面的东西对她有多么重要，虽然我从未问过，但她每天都带在身上，马贼强令要求杏儿交出锦囊，杏儿嘴里念叨着，这个不能给你们，这个不能给你们。马贼气愤的伸手去抢，我见机先一步把锦囊抢到手中，死死抱住怀里。马贼们被彻底激怒，蜂拥而至开始对我拳打脚踢。。。其实我并不怕这些，也许我是个早就该死的人，我只是害怕，还未为她做些什么就已经死去。马贼终于还是离去了，我在杏儿泣不成声中慢慢苏醒过来。我看着她泪眼模糊的眼睛说：“没事了，东西还在。”“你真傻。值得你这样吗！”杏儿抱着我颤动絮叨着。
    她慢慢把锦囊递回给我：“你想不想看看锦囊里装的是什么。值得你这样拼命。”“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你的。”我坚定的回答。她慢慢为我擦拭伤口，眼泪不停的往下落，后来慢慢什么话也不说，我安慰她说：“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她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沉静了很久说：“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伤好了，带我去刘府走走吧。”这一年来我几乎带她去过剑阁所有的地方，唯独以前的刘府，我们都不敢轻易触及。
    六月的剑阁，酷暑炎热，树上的知了不安的鸣叫，似乎预示着什么。
    还没等到去刘府的那天，杏儿气喘吁吁跑来找我，告诉我陈府的二公子来酒楼提亲了，要来的终究都会来，我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瘸子。
    我说：“很好啊，陈府是个大户人家，陈府的公子也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
    她说：“可是我喜欢的是你!”
    我说：“我只是个瘸子”
    她说：“那你还陪我走那么多路，去那么多地方。”
    我说：“我只是个瘸子”
    她说：“那你还为我奋不顾身。”
    我说：“你是傻瓜吗，我说我只是个瘸子，什么也不能给你。”
    她从身上取下锦囊，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我手上。 
    “那你告诉我只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望着手上的木雕蔷薇花，虽然有点陈旧，却那么熟悉，脑袋一片空白。
那是我八年前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蔷薇花。那一年我动用所有的关系打听关于她的一切，为了能近距离见到她，在刘府置办家业时当着免费的木匠，为的就是在休息那会儿，能在她房子的窗台下面听她说说话，偶尔在她不经意间看她两眼。那时的她总是看着墙角的蔷薇花发呆，我想她应该是酷爱蔷薇花的，也许她羡慕蔷薇花能爬出围墙，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我把所有新制窗户，屏风，家具全部雕刻成蔷薇花的模样。。。。。。 
    “你才是傻瓜，你什么都不知道，六年前搬家那次，我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只在房间里的屏风上扳下这朵蔷薇花。因为我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关心我。”
    “你才是傻瓜，你永远都不知道能再次见到你，我有多高兴。”
    “你才是傻瓜，你以为每次躲在窗户下面神不知鬼不觉，你那一瘸一瘸的脚步声那么明显。你才是傻瓜，你永远都不知道不管酒楼多么混杂，我都能听到你慢慢靠近我的脚步声。你这个傻瓜，早就走进我的心里。。。”我一直以为至少在这段感情里我是伟大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这么的渺小。我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内心的愧疚侵蚀我的整个身躯。这一刻，我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就这样耗尽我的一生。
     三月的剑阁繁花似锦，只是春雨有点粘人，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铁匠铺的老李喊道，“瘸子，要不要进来喝两杯，下雨天路不好走。”我说，“不了，下次吧。”踏着绵绵细雨，我脚步变得欢快起来，我感觉到自己不止能跑，甚至飞奔起来，因为我知道我最爱的人就在前面等我。她说，这世界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听到我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