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8）

　　吴还没回来，可能到邻市出差了。
　　我心情很低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也没心情打电话给他，我也没说今天什么时候回到家。
　　男人，难免有各式的应酬。我从来不会刻意打电话追查他的行踪，心若在，人自然会回来。有时深夜未归，我也会打电话给他，提醒他注意安全，少喝点酒，早点回家，然后挂线。我们都是明理、独立的人，给对方足够的呼吸空间。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像朋友而不像夫妻，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女儿。
　　我们认识三年，在一起一个月后闪电结婚。我们没有恋爱，迫于各种压力与原因，我们只是需要结婚。摒弃了谈恋爱需要的时间、激情与热烈，我们都是理智、明白的人。所谓的结婚，不过是在你想结婚的时候，身边刚好有着合适的人。
　　本来这段关系也算是澄明、愉快的。爱情与婚姻有时并没有一点关系。

　　哄女儿睡觉后，我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就睡觉。
　　不洗澡。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让它再留长一点。

　　熟睡中的囡囡，向着我的气息靠了过来，熟悉地钻进我的怀内。
　　恬静洁白的脸庞微微仰着，浓密卷绕的睫毛偶尔眨动一下，呼吸均匀。透明的肌肤下可以看得到几根细细的红丝血管，偶尔还会在梦呓中笑出声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怀内蜷偎着我的天使，可我却已化身成为魔鬼。我叹了一口气。
　　我无可避免地爱着她，而我同时也爱着另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男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毫不相关的感情，可是，终究也会有冲突的吧？无法按照既定逻辑发生的爱，注定只能是暗夜怒放的伤花。纵然幽香泌人，纵然没被扼杀在黑暗中，也总是诡异、畸形而不被认同的。
　　爱情在某一瞬间可以是自由的激情，可是在现实的生活中却有着各种各样的束缚与约制。
　　我拥着她，无法抑制地乱想着。思绪如潮水般澎湃，许多东西汹涌而来。 然后我在飞马行空的思绪中跌入无边黑暗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回来了。
　　“回来了？”他说，然后出去客厅打游戏。
　　我在灯光中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后继续入睡。

　　第二天，是星期天。
　　依然爬起来上班，我等不了，工作太多。而我自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不上班，我会怎么打发这一天的时间。
　　想想自己真的有点像工作狂。可是不工作，待在家里，时间怎么过？而我，或者根本是不愿呆在这个家里的。工作对我们这种思想独立的人，失去了它，等于失去一切。生活早已麻木不仁，如果没有了工作，那我们又该用什么来麻痹自己。或许，我们只是不让自己停顿下来，这样就不会有时间去思考。

　　今天是我的生日，而且冬至。
　　生日。多少岁了？我看看镜中的自己，有点恍惚。
　　韶华如水，光阴似箭，青春一早已经开到荼靡。
　　如花的美眷，也始终敌不过似水的流年。
　　在镜子的折射里见到女儿粉粉的一团，酣然于梦。曾经，我们都是这样白白粉粉的一团，不知忧愁地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梦。可是，总有一天，我们要在必然的哭哭笑笑中悄然长大，经历所谓的错错对对、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然后了此一生。或许人生大体，不过是殊途同归。
　　而现在，我们都在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发胖，一天天的滋生皱纹，一天天的老去，最后也是走向死亡。有什么东西流过了我们的生命，又有什么东西让生命变得有意义？
　　或许爱情与年华，始终也只是如花一般，短暂的明媚灿烂后，终会凋零。只是，当我们遭遇爱情的时候，我们该如何拂袖而过？

　　回到办公室内，和大家热闹了一翻。
　　桌面上的工作堆积成山。电脑坏了。重装系统，丢失了一部分的资料。
　　心急如焚。工作做不动是小事，可我上不了网，上不了Ｑ。

　　网络的普及，让这个世界触手可及。然而网络虽然迅速，却是无情的接近与遥远，隔着一屏之遥，是真真正正的咫尺天涯。键盘可以敲打出蜿蜒的文字，却送不过去一颗浮浮沉沉的心。
　　再次坐在相同的电脑面前相对熟悉的头像。淡淡的无奈依然，微微的伤感如故。一切仿如多年来一样，毫无变化，可心又已截然不同。
　　以前，我可以对着他的头像，可以把万语千语吞入怀内，不发一言。而现在，每一个瞬间，都可以让我忆起与他一起的时光。一片片记忆的残垣，总在措手不及的瞬间，在脑海中突兀而出，让我失神。

　　时间的脚步依然姗姗而行。在深秋娓娓离去的身后，深沉的冬匆匆地跌撞进来。
　　电大的期未考试即将来临，吉它老师已再三催促我去上课，系统培训继续要期期参加，不时地接待从各地远程而来的技术人员，漂亮的文员们总是在见到我进办公室的时候慌忙把镜子收起来……每天我坐在这里，重复着我一直以来做的事情，繁忙拥挤的生活似乎并无任何变化。
　　或许我是真的抱拥过他，可是我此刻又是真实的坐在我的办公室内，离他数百公里。总是有一股无法清醒的感觉，或许在我重见他的一刻起，就已跌进这场无边的秋月里。
　　梦里明明，觉来空空。我已醉了，找不到来时的路。
　　数年以来的沉寂已然打破，如今我们开始说话。阔别八年，多少无奈与唏嘘，穿过岁月的断层，扑面而来。岁月早已催促着我们一路前行，无暇回头。纵然踉跄回首，生命内亦已有了无法抹得去的凌乱脚印。
　　如今，我们再次重逢，却已为时晚矣。相同的爱，发生在不同的时间里，是天渊之别。我们再次窥见了爱情惊心动魄的魔力，与此同时，我们亦已背负上了它随之而来，道德天秤上面倾斜下来的罪恶。
　　多少个如果，多少个假设，多少个一念之差，导致我们迥然不同的人生。如今，命运再次将我推至一个两难抉择的境地。而这一次，我们都无法自欺。因为，命运只是负责洗牌，而我们才是最后出牌的人。
　　六点一过，大家都逐渐离去，我没走。每天下班，我都舍不得走，离不开电脑。
　　Ｔ：我们还会再见吗？
　　Ｗ：你想吗？
　　Ｗ：其实有时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Ｔ：天天都想见。
　　Ｗ：可是回头太难。
　　Ｗ：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不敢再去见你。再见面，怎么再分别。
　　Ｔ：我真的很自私。
　　Ｔ：有时候人变得好脆弱，在命运面前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Ｗ：因为我们只是一个人。
　　Ｗ：那命运给我们的安排是什么？
　　Ｔ：没有告诉我们。
　　Ｗ：就是这样的倾城一恋后一生的寂寞吗?
　　Ｔ：其实他应该也是爱你的。
　　Ｗ：可能吧。
　　Ｔ：如果没有我，你们会不会幸福的生活着？
　　Ｗ：不要说如果，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我此刻爱的是谁。
　　Ｗ：生命没有太多如果。
　　Ｔ：没有我，你们会不会幸福的生活着？
　　Ｗ：无法想像，因为由始到终，你一直都存在我的心中。
　　Ｔ：没有我，时间会慢慢的冲淡记忆。
　　Ｔ：我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
　　Ｗ：你要离开我了对吗?
　　Ｔ：因为不想你痛苦的活着。
　　Ｗ：[/流泪]
　　Ｔ：或许，你会哭泣，但我相信你慢慢的会好起来。
　　Ｗ：不要再说了，我觉得好难呼吸。
　　Ｔ：亲爱的，别哭！
　　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现在就不会是这样子的生活。
　　Ｗ：你以为你走了，就会从我心上消失吗？
　　Ｗ：好吧。你走吧，或许这是就是命运给我的答案。
　　Ｔ：但是我没有得到答案。
　　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结婚，就是因为放不下你。
　　Ｔ：因为我当初放弃你，是爱你，而放弃你。
　　Ｔ：我给不了我们的幸福，所以我才离开。
　　我怔住了，心在簌簌发抖，再也敲不出只言片语。我见到了屏幕上如此哀婉的文字，我感受到了如此深情却又无能为力的一颗心。
　　真的。假的。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或许一个男人在深夜无眠时给你打来电话，说我爱你。或许一个男人在腰缠万贯，依红偎翠时，仍然忘不了你，舍不得你。又或者一个男人仅是因为生活寂寞、生理需求时才想到你。若果他说爱你，或者他是真的爱你。就算他是功利的，有目的的，他此刻想的总算是你。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男人，活得太累，早已不负重荷，再也没有太多的精力用在泡妞身上了。如果仅是为了身体，寻求刺激，有更直接迅速快捷的方法。
　　或许，千帆过尽，我们早已不相信自己还有着一颗鲜活的心。在经历了幻世浮沉、人情冷淡之后，除了自己之外，我们再也不相信自己会为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或喜或悲。
　　是的，已然太迟。只是，该如何自控？
　　Ｗ：让我跟你走，不要丢下我。
　　沉默了一会，我抖擞出了这一行字。我是个自私的人，幻想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换取我想要的东西。
　　Ｔ：而今，我依然给不了我们的幸福。
　　Ｔ：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Ｔ：别人以为我活得潇洒，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心里要承受多少的斗争？
　　Ｔ：你下班了。
　　Ｔ：别哭了，多不好呀。
　　Ｔ：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令你伤心？
　　我再也坐不下去。下线关电脑后，我抹干了眼泪走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凌冽的寒风，夜幕早已将一切笼捏在漆黑的手掌之中。电话响了，我没有接。走出学院门口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然后我接了。
　　“怎么了？不说一声就下了。”
　　……
　　“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都不理我了。”
　　难过与哀伤还是擒住我的情绪，我觉得自己有点疲惫，然后在广场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
　　冷风钻进了我的衣服内，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颤抖，原来竟已是深冬。远处街的尽头，一眨一眨闪烁着城市的万家灯火；马路上永不疲倦地汹涌着喧哗、匆忙的车流；还有一盏盏温柔又伤感的霓虹零丁地开在夜的深处。
　　“说话，嗯？”他在那边柔柔地唤我。
　　“你都要走了，我还有什么好说？” 然后我说话了，然后眼眶又开始热了。
　　是的，他总是要走的。多年前，为了我的幸福放弃我，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是。为了我的幸福，多么荒唐可笑的借口，为了我的幸福，多少名正言顺的理由。我总是错的，我不能伸手挽留他，我甚至也不该让自己再与他联系。我这样的离经叛道，千夫所指都是咎由自取。
　　夜色弥漫、凉风阵阵，羞涩的月亮轻轻地探出了半个身影，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荒谬世上荒唐的人。我看着远处一闪一闪的亮光发呆。本来里面也有着一盏是属于我的灯火，可是，我的心却飘在另一个无法返航的方向，无法自控。而我此刻，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我是这样的无能为力。然后，我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他听到我的哭泣声。
　　“别哭了，别人看见多不好。”然后轻轻地哄着我。
　　“没关系，我在外面的广场上，没有人认识我。”十年道行一朝丧，我已打回原形，变回若干年前那个爱哭的孩子。只是，孩子哭泣之后，想要的东西大部分都会成功到手，而成年人哭泣之后，还是得自己擦干眼泪，微笑前行。
　　“我不是没走吗，傻瓜。”他说。
　　“可你终是要走的，不是吗？”我忽然觉得无限伤悲。在他面前我从来都是被动的，如果要控制的话，我也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因为爱，所以我卑微到了尘土里面。
　　“别乱想了，嗯？”
　　“嗯。”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给不了我承诺，自有他的难处，但至少，他是诚实的。
　　明天的事，谁能意料得了？明天伊拉克再次大战；明天我们像汶川人一样，没有告别就一夜消失；明天继续有人被查出只能再活十天半个月；明天，或许，没有明天。
　　我只是在今天这样的爱他，这样的爱着他。为了他，我在坐在这里吹着冷风，在这里把眼泪擦了又擦。 但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总会要到舍与取的那一刻。虽然，那一刻还没有来，但也不会太遥远。我只是在掩耳盗铃，汲取着最后一丝的快乐与哀伤。　
　　亦舒说，每个人的快乐都是廖廖可数的，最后我们说着平安是福的话，因为即使愿意付出高价，也不能再换到什么。
　　这只是一个过程，爱情不过是生命长河里的一个小片段。我们都只是陪伴一程后各自前行，虽然这一程，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也可能是十年二十年。
　　我知道，那么让人流泪的爱情，最终也会成为过去的。我也知道，那么让人憔悴的爱情，最终也只会缩成一条细纹，余在我们枯萎的心上，仅作回忆。我还知道，我如果紧紧地握住爱情不放，我将会失去什么。
　　爱情是一场瘟疫。要么，我们死在其中；要么，我们穿过去，得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