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 女 魂
易庆国
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还真有点回味感慨,于是决意把它写出来。
那是我从教四年后进修于雁城。两年的学习一晃过去,临近毕业前两天,同宿舍的几人突发奇想,决定去一趟孤岛,以了却一个久存于心的心愿。我们所说的孤岛,其实就是离学校不远的一方绿洲。不知哪个年代,上面建了庵堂,有尼姑供奉香火,后来,人民政府又建了一座老干疗养院。这原本没什么值得一去,也原本与我们毫不相干,只因一个带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引发了我们的心思,撩拔起我们的好奇心。那是入校后不久,中文科的同学告诉我们,科里曾发生一桩很感人的事:说一对深深相爱的恋人,男生在湘水河溺水身亡,女生悲痛之下去了孤岛,削发为尼,皈依佛门。谁也无力劝转,谁也无法解开她心中的死结。故事听来凄怨动人,感叹之余,总觉得有种“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怜惜,总不免生出一种想去看看的念头。自古湘女多情,但为何殉情到如此执迷不语?带着疑虑我们走近湘水河,走近心中早已想象过多次的孤岛,或许因此能解开这个谜团,得到一种解答。
记得去的那天下午,天气很热,我们到了江边,风才让人有丝丝凉爽,夕阳在天边喷射,给对岸黛青般的山峰镶上橘红色的边,湘水河浩浩渺渺全是金灿灿的光,那些机动船,乌蓬船在波光中来回穿梭、摇荡,不时一声笛响,叫人心神摇曳,荡气回肠。因为忙于赶路,我们一路很少说话,好一阵功夫,当我们爬过一长长的堤岸后才到了码头边。
“从这里坐船去孤岛”一同学说。
我们停下来,船已撑过去了,举目望去,远远的还在江面移动。孤岛离码头约200来米,来回需一段时间,我们只好耐心等。不一会,有当地过河的人来了,三三俩俩几起。我们忍不住向他们打听:前几年岛上是否来了一位女大学生进庵做了尼姑?现在是否还在那里?我们跟她是校友……对于我们的问话,他们反映很冷淡,全然没兴趣跟我们谈这件事。只是勉强说好象有这么个人,别的什么也没说。我们好生奇怪,但细细一想也是,这年头,人们为了各自的生计忙于奔波,谁还有兴趣去关心一些与己毫不相干的事呢?恐怕只有我们这些读过几句书的人生性怜人,自做多情罢了。这正所谓知之者为之心忧,不知者谓之何求?这么胡乱想了一阵,船就撑过来了。
前后来了两只古铜色木板船,没罩顶的。说是一只去孤岛,一只过对河。我们登上了去孤岛的船只,船上就坐着我们几人。摆了头,离开了码头,我们才注意起撑船的老艄公来。老头六十开外,脸黑瘦黑瘦,下巴下留着一撮灰白的小胡须,看上去挺有精神。我们跟他说话,他很热情,而且话也多,是那种善解人意的老人。他说他对岛上的事见得太多了,太熟悉了。我们先问他疗养院的事,他说是五十年代后期修建的,文化大革命一来,疗养院的人全跑了,荒废了十几年,前几年整修了一番,才又热闹起来。还说疗养院里来的最大官是师级干部,他帮他捎过东西,人很亲热的。我们又提到女大学生当了尼姑,我们想去看看的事,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好像我们不该问他似的,“你们见不到她的”,“为什么?”我们忙问老头,他说姑娘来到岛上就这样,一概不见外来人,就连她的父母从省城来过多次,也没让她开口说过一句话。老头不由得叹息起来:“哎!多好的一个姑娘,长得漂漂亮亮,心地又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偏偏把这份活罪推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头上。真可惜呀!”!我们被老头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船靠岛了,他再三叮嘱我们早点返回,太晚了看不清,江面风浪大不好渡我们回去。真是个好老头。
我们顺着一条青石板路向上走去。这时,夕阳完全消尽了,夜幕开始降临。江面不时送来阵阵凉风,还夹着浓浓的鱼腥味。不一会,我们来到岛上,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可谓芳草萋萋,绿树成荫,亭楼掩映,流水潺潺,好一处休闲胜地啊!但此时此刻,我们谁也无心顾及景色,忙于打听庵堂的所在,便直走过去。离开疗养院不到一里地,见一偌大古树撑在面前。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绿荫庇护之下,座落着一青砖老屋,细看门楣上挂着一横匾,上书“七姑庵”三个金笔大字。虽年深已久,却不现败损。庵堂的左侧,是一排土砖平房,大概是尼姑们的食宿之处。除此之外,别无其它设施。我们走进堂内,见一尼姑正在佛前续香,青烟缕缕,檀香扑鼻。尼姑见我们来了,缓缓鞠躬作揖。我们先上了香,拜了佛,然后说明身份和来意。大师双手作揖说:“请施主们原谅,我不能满足你们这个要求”。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接受不了这一事实。我们连连跟大师说好话,求她网开一面,帮我们引见引见。一阵捱磨,大师见我们年轻气盛,又情真意切,便拿起佛扫出了堂门,让我们随她去一个地方。我们激动不已,连连道谢。大师约五十来岁,看上去眉清目秀,面带慈善。她说话的神态很有长者风范,走路也是稳步轻盈,可见不同凡响。我们跟着穿过一片绿树丛林,来到临江相望的岛边,天色已见暗淡,大师朝我们示意了一下,我们才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坟堆,坟前半跪着一尼姑,不,一年轻女子,——命运原本与我们一样的女大学生。终于见到了,但真到此时,我们谁也没吭声,谁也没动半步,生怕破坏这可遇而不可求的感人场面。好一阵,尼姑察觉出我们的到来,才缓缓站起来,就在这一刹那,我们看清了她那美丽而平静的面容,好一尊玉观音,好一个仙女下凡,当我们还不及回过神来,她一如清风拂柳般飘然而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们想追上去,大师阻止了:“施主们,不必了,请留步吧”。一时,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怏怏地走到坟前,想从那里发现点什么。坟堆高高地隆起,四周打扫得很干净,没有杂草,碑是一块厚厚的半圆形石板,上面没有死者的姓名,只刻有两行大字:“日日与君伴,夜夜语相闻。”到这时,我们才猛然醒悟了:她与我们已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只有一个“情”字,惊天地,泣鬼神,她的血肉之躯似乎已被烈火般的情感融化了,变成了一个魂,一个超凡脱俗,不为尘世间一切所动摇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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