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行,那么我们总会去到很多的地方,或许是国际大都市上海,也或许是有着历史印记的西安,又或许是天涯海角的三亚,无论去到哪里,总有一个地方让我心生眷恋,它没有外滩的繁华,没有兵马俑的宏伟,没有海洋的辽阔,它在地图上只是天子山脉下有着八十万淳朴人民的千年古城,那便是我在那土生土长的家园和故乡——武冈。
一九九零年,我七岁随父母去了海南,从一个操着武冈土话的孩子变成了每天要跟别人说普通话的孩子,我心中有许多对家乡小伙伴的思念,对海南的水土不服,一场台风过后我得了一场严重痢疾,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人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于是父母又送我回到了武冈,他们便又去了海南。我成了一个绝对自由的孩子,在外公家,我跟邻居家的姐姐哥哥打成一片,早上背着竹篓去田地里扯猪草和放牛,如果运气好,还能捉到几条泥鳅,用猪草穿过泥鳅的鳃,拿着一串串胜利品回家,高兴地老远就叫着外婆来接我,在那个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那便是最好的营养品,外婆给我做了泥鳅汤,那是我吃过最美味最香的汤。放牛我们做过许多的恶作剧,把牛栓在山上的树边,我们满山里找萢吃,找茶叶树上结出的“银耳”吃,有时挖一个土坑,筑一个小窑,在里面放些干柴烧,土烧红了把偷来的红薯放里面烤熟吃,吃饱了,玩起了扑克牌或是看连环画,一个个放着红薯气味的响屁,笑得开了花似的。天暗下来快回家了,但是牛一点草没吃,于是我们就牵着牛跑到别家人的红薯地里喂红薯叶,时不时,在清早或傍晚时分,从远处地里传来一个个骂人的声音:哪个剁脑壳的鬼崽崽,牛把我地里的红薯叶吃光了!
夏天,我们拿着火把去小学学堂看露天电影,看着周润发的《英雄本色》,里面的小马哥穿着风衣拿着枪耍酷的镜头,至今的记忆依旧是停留在那时候露天电影里的画面。暑假庙里唱大戏,我和小伙伴去凑热闹,口里含着绿豆冰棒,吃着家乡特有的杯状发糕,喝着加了红糖和醋的凉水,在台下唱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童谣:胖子胖,卖冰棒,三分钱一根,五分钱一坨,气得胖子累佗佗。那个年代我们几乎一个村才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于是放了学三下五除二地把作业做完,洗完澡赶紧搬着小板凳去别人家抢最好的位置,《孟姜女哭长城》《渴望》成了我们那时每晚一起追的电视剧。
田里稻谷熟了,我们依然发挥着劳动人民最优良的传统,跟着长辈们在田里割禾,递禾把,推打谷机,在水田里奔跑着,整个人一天下来就成了一泥人,中午时分回到家看着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血浆鸭,家常豆腐,还有大碗大碗的肉,幼小的心灵被这些引诱的直流口水的佳肴冲淡了一天的疲倦,反而内心是无比的幸福和开心。
外公外婆心疼我手上稻谷叶子割伤的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口子和腿上被蚂蝗咬伤的伤口,于是要我在家看着晒谷坪的稻谷翻一翻,不要鸡鸭在上面拉屎,我开心的点头,这么简单的任务,轻而易举完成。贪玩的我去到院子里玩耍回来才发现鸡鸭在稻谷上面拉了遍地的屎,羞恼成怒,把鸡鸭赶到无影无踪,还是少不了一顿批评。
当桔子和柚子可以开吃的时候,天上的月亮也圆了,地上的人也吃起了用红色纸包着的月饼,还有很大个的空饼,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却一点也不想念自己的父母,反而是他们托人带回来的书信,让我念错了很多字,外婆笑着说,大字认一边,那一边你都认错了。外孙呀,你还是要好好念书呀,这样你父母在外辛苦才值得。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多辛苦呀。等到夜深人静,我才一下子感觉孤独起来,觉得为何父母要背井离乡?别人的父母不也在家种田,一家人在家也没有饿死,想着想着,混杂着一些苦涩的眼泪,我睡熟了。
当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我拿着一个小火箱去了学校,班里的同学一下课就挤在墙边,排成一排一起用力相互挤,这叫“挤油”,相互取暖驱寒。放了学,我们带着小手套,开着铁环车回家。我们把以前的书本撕了折成“翻板”在地上靠风的助力让它翻过来就赢了,于是我偷偷把外公的衣服偷出来穿在身上跟别人打“翻板”。冬天里的家乡,是最好玩的。我们踩着高跷,在田地里走,相互厮打,谁输了就掉在水地上,用自行车链子做的手枪,往枪孔里灌些火药,扳机一扣,啪的一声巨响,成就感十足。拿着家里的长板凳,在斜坡上把板凳倒过来坐在上面,后面的人一推,整个人顺着冰一直滑到田地里,有时候田里的冰层太薄,人跟凳子一起掉进了冰窟里,看着落水的小伙伴成了落汤鸡,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我童年故乡的记忆,也或许是很多跟我一样八零后武冈农村孩子的整体记忆,我们在人生路上走着,慢慢地从农村走进了大都市,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工业化城市。我们在大城市里找到了工作,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甚至我们在大都市里买房买车,过上了节奏快速的都市生活。我们每天面对的是繁杂的事物,是身不由己的割舍和抉择,我们生活在一个似乎以“向钱看”的环境中,尔虞我诈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当我们慢慢融入到了城市生活,我们却并不快乐,我们从故乡带出来的那份天真灿烂的笑容和淳朴简单的生活已经去无踪影,我们开始怀念以前在家乡的日子,那些快乐的,难忘的,成长的,铭记的过去。
于是我们把最后的一点慰藉放在了故乡这块土地上。她就像是你多年不见的生死之交,你可以跟她倾诉你的喜怒哀乐。
我回到了故乡武冈,走在古城墙下,登上宣风楼,看着依旧是淳朴善良的人们在马路上奔波。我想我也在奔波,在大城市里奔波了十年,我已感到倦意,只是生活所迫,我又不得不选择离开故乡,去到那个开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我开始理解父母当年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去外面奔波,唯一的答案就是为孩子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这是多么简单而真实的答案,却让父母在外二十五年的流离失所和颠簸流离!
故乡啊!我已经离开你十年,也许后面的二十年,三十年,我依然需要离开你,为了那得到的简单的答案——为了孩子更美好的未来。十年的飘泊,无论我身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依然对你心生眷恋,吃碗南门口的米粉,尝尝家人做的血浆鸭,与多年不见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伙伴们聊聊家常,给以前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发枝烟,一声简单的问候,一句浓浓的乡音,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这些曾经熟悉的乡间小路上,漫山的杜鹃花,黄灿灿的油菜花,多么的惬意,多么的忘返。
已逾古稀之年伯父,在清明节回乡祭祖,他说,时过境迁,武冈也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作为一个出去闯荡五十年的人,我在外尝尽了人间的冷暖辛酸,故乡,才是我最感觉踏实的地方,我一生记忆最深的还是在这里,武冈的铭牌已经融入到我的血液里铭刻在我的骨头里。
花甲之年的父亲和病重的母亲在我离开故乡的那天,他们送我,在武强路上走着,这段只有几百米的路程,我感觉它的沉重,感觉人生总在离别那段路程是最遥远,远到我身处故乡,却无奈的看着故乡和亲人渐行渐远。我们生在故乡,长在故乡,却无奈的是我们学到了知识和本领,却要远走他乡。
夜深人静,我彷徨和孤寂的心里,总有一个地方,让我心生眷恋,那就是我的故乡武冈,那里有我的亲人,也有我曾经最美好的记忆和最快乐的时光。
二零一五年五月十八日写于东莞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