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情感日记

寄不出去的相思

我用一种伤痛的方式，纪念一段逝去的岁月。
我用一种惨淡的心情，告别我那苦涩的思念。

——题记（日记零零碎碎写于1998年10月间,此为卷首）

1

F，你走的那天，我的表好好地却停摆了。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2
F，你还记不记得气球的事。我曾经要送你两个气球，你没要。
两个气球，一个天蓝，一个粉红，你都拒绝了。
可是，F，你知道吗？我当时是打算送你三个气球的。
我们的车经过莞城银都酒店时，天空突然飘下来三个彩色气球，一个天蓝，一个粉红，一个玫瑰色。
我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它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护在胸前。
当时我的胸腔里跳动着一句话：我要把美丽的气球送给你，F！
F，你知道吗？当我们的车刚到公司门口，那个玫瑰色的气球竟无缘无故地炸了。
F，你知道吗？当时我的心就涌过一阵不祥之感，似乎总有一种不好的宿命在等待着我，心整个儿凉了。但我却还是执意要将气球送给你，你果断绝然地拒绝了，我的心，当时就全灰了。
F，下午我没有吃饭，我吃不下饭。这，你是看到了的。你能理解一颗从莞城到虎门，一路小心呵护气球的那颗跳动的挚情的脆弱的心吗？
F，我最后只得把气球送给了公司另外一个女孩。这，你也是看到了的。可我冲进宿舍，捶墙撞壁的痛苦，你看得到么？
F，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
F，你知道吗？当我捕俘三个气球时，我也同时想起了我和你的三次刻骨铭心的偶遇。我要把三个气球给你，似乎也是为了这三次偶遇的纪念。
F，你走的清晨，天空蓝得像天蓝色的气球，飘逸而高远。我躲在一堆纸箱后，默默地望着你云一样的背影飘出了厂门，想到的全是你留给我的粉红色的回忆。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心痛，我一直难受地捂着胸，我使劲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F，我的耳边又响起了玫瑰色气球“砰”的炸裂声，那种声音清晰而遥远，像梦的碎片。
F，在我的情感字典里，玫瑰色代表爱情。你走了，我的爱情没了！
3
F，我越来越喜欢到到龙泉至公司和镇口至公司的两条路上散步了。
F，龙泉那条路上，有一个哥伦布书店，我们真正的相遇，就发生在书店里。我看到你时，我的惊喜，绝对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F，我喜欢你这样爱读书的女孩。F，我喜欢和你并肩走在夜风中谈我们喜欢的作家和书。F，我重新再走这条路时，我有一种凭吊的伤痛。我总觉得你还没有回家，你没有离开我，夜风轻轻是你温软的长发和声音，树叶娑娑是你低低的话语和笑声。
F，我曾经告诉你，我在镇口夜市上，错把一个满肩披发穿黑白格子套装的女孩错认为你。我用手中拿着的皮鞋盒子去蹭人家的后背，在她背后大声说“Hi”。她转过脸愠怒地望着我，我大窘，逃如脱兔。当我落荒而逃跑在镇口回公司的路上，却又真地碰上了真的你。你也真的满肩披发，穿着黑白格子套装低着头在我前面行走。F，我太惊诧于我的预感了。
F，我永远记得我陪你在逛商场，你东挑西拣了好久，只挑了一瓶“润发100年”。F，我看到这个牌子时，老想起广告里的周润发，我好想给你亲手洗头发！
F，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才刚调进车间办公室。那时我住宿舍七楼，你住六楼。有一天夜里，我从七楼向六楼张望，发现一个沐了浴洗了发的我不认识的女孩，正在六楼凭栏远眺。我望着你披发的背影，凝神远视，视线久久不愿移动。F，当你这个“我不认识的女孩”慢慢回转身来，我才发觉原来是你。顿时，一种异样的心动，就莫名击中了我。当时你就穿着那套黑白格子的套装，披散着一帘黑瀑般的长发。不俗的套装使你更加清丽动人，披肩的秀发让你平添一种古典贤淑。
F，你就在那一瞬间，我在心里刻下了你的名字，录下了你的影像，再也抹删不掉。
F，上面就是我要所说的你我的三次偶遇。你可以不记得，但我忘不了！
4
F，我送你的两个水晶球你还收着吧？
水晶球晶莹剔透，纯净无杂。送你水晶，我总把你比做冰清玉洁的水晶。
F，你的气质，真的很纯！
F，我送你水晶时，我的心也很纯。在你面前，我的心，总有被滤过的感觉。只有在见不到你时，我才会烦躁不安，才会痛恨自己心里竟那么浑浊。
F，其实我知道我是不能喜欢你的，条件不允许我们走到一起。
你是独生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你有城镇户口，你只是在待业，会有好的单位等你去工作；你出来打工，只是像闷了要去街上散步一样。而我，却早已注定一生漂泊浪迹天涯海角，用一生的青春诠释打工的存在和意义。
有时我也想过，隔山隔水不隔情，浪迹天涯不要紧，如果流浪能让我创造未来安定的条件和唾手可得的财富……可是，流浪至今，我却仍是两手空空，未来的方向，似乎还看不到丝丝光亮。
F，我一想到我不能自豪地大声地说出我能给你幸福一生的承诺，我的心就一下灰到了极点。
F，我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肝肠寸断，狂躁不安，精神崩溃。
F，自始至终，我在你面前从未提过爱字，就是这个缘故。我不能，我不敢，我不忍！
5
F，那天清晨在楼梯口与你相遇时，我把你想要的那套我在中秋节摸奖摸到的金禾麦片里的杯碟给了你。我对你说了这样一句话：“F，我喜欢你昨天说的‘留个纪念’的话！”
昨天，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要东西。我问为什么？你说留个纪念呗！
你当时的故作轻松，却让我心情更加沉重。我知道，某种我渴慕的东西，正在离我远去。
F，你接过杯具上楼时轻轻对我说了声“谢谢”。我转身下楼时却情不自禁潸然落泪。我看见自己的眼泪，在晨风中无声地飞。
杯同“悲”，F，我心里悲！
F，我的脚趾头都能预感：你，快要走了！
6
F，你借走了我台案上徐志摩写的《再别康桥》，你说你最喜欢这首诗。
是的，你确实喜欢这首诗，我后来悄悄站在你背后的窗前，看到你边抄边吟诵这首诗，你好久好久都浑然不觉。当时，我的心里也只是萦荡着你的声音：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F，我发觉你在把《再别康桥》的诗头和诗尾反复吟诵。我就知道，你真的就要走了，很快就要走了。
F，我后来几次问你的确切行程，你却反问我，是不是希望你快点走？
F，我就是希望你慢走希望你不走，你也最终还是要走的啊！
发工资的第二天，你真的就走了。虽然不是轻轻的，不是悄悄的，但却真的做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境地。
你手里只有一个小袋子，袋里就装着你的钱包和手绢吧？
可是，F，我还是没想到你会走得这么急。我正在酝酿给你买个什么礼物送你。可现在，却急得我找一个和你说一个字的机会也没有。
F，你走的时候，我躲在车间一堆纸箱后面偷偷看你，看你轻盈的身姿，像小鸟飞出牢笼一样飞出了工厂的铁门。
F，你走了，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哪怕一张照片，一根头发。
F，你走了，什么都给我留下了：煎熬的相思，苦涩的回忆，痛苦的咀嚼。
F，你走了，什么都没有带走，又什么都带走了。我的心，我的魂，我的魄，都跟随你去了。
7
F，现在我只要走过曾经和你有过接触的地方，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起你。
我上宿舍楼，我就想起你我几个擦身而过的早晨。那几个早晨你起得特别早，而我是早惯了的。你穿着你那件红色的白点碎花的睡衣。F，你清晨的笑轻盈得像打水飘，你的身子在晨风中轻盈得像舒松的棉花和雪团。F，我和你擦肩而过后我就后悔，好几次都想回身将你叫住，想和你再说些什么。可我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我不敢。F，在你面前，我一点也不敢放浪形骸。F，我知道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也知道我终将失去你，所以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F，你如果是一汪清亮纯净的矿泉水，我就是那个立于水湄之地，不敢多观望，不肯用手一掬的饥渴而疲倦的旅人。
F，有一个晚上你来借书，你躲在六楼的楼梯拐角等我。我把书递给你时，你用手指轻拂了一下你冒着湿气闪着水光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洗了头发。”就这么平淡和腼腆的一句，让我恍如又回到第一次在七楼看你的惊诧之夜。我整个人一下就变得傻怔怔的。F，你绝对想不到，我跑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写我刚才的感受，写我对你的情感。一封14页的情书一气呵成一挥而就了，信封也写了，邮票也贴了，却终于没敢寄出或亲手交给你。F，我怕一着不慎，会毁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啊！
F，我去二楼仓库的时候，会想起你曾经忙里偷闲在仓库里同仓管们小坐。F，每次在仓库见到你，你我都会相视淡淡会心一笑。F，你的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笑的感觉我也一辈子忘不了。F，现在我徘徊在仓库，仍恍恍惚惚觉得你仍然坐在那把小木椅上对我投来淡淡一笑。
F，我走进车间办公室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你好几次像小鸟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扣上闩不让我进来，让我总要和你门里门外僵持一阵才眯眯笑着给我开门。F，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僵持啊！这个美好的生活细节，我进一次门就会想起一次啊！我就会在心里涌过一阵甜蜜的酸涩的回忆啊！F，现在你的椅子上，又坐上了新人。唉，门已不再是门，伊人也不再是伊人。门打开，只有风空洞穿过，再也没有笑声，再也没有生气，再也没有让我怦然心动的豁然开朗。F，我有好几次想把你坐过的椅子偷走，把它锁进我的心房里，把你留下的气息，封闭保鲜在记忆的心室里。
F，现在我最不愿承认的事实就是你已经离开公司，我总是觉得你仍生活在我的周围。我的心里，我的梦里，我的记忆里，全是你重叠的影儿。
8
F，有一天早晨，我抓到一只从别人家跑出来的小鸟。我把她关在黑暗的抽屉里。我拿给你看时，说我要做一个鸟笼养着她。
一个同事讥笑说：“你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小鸟！”
同事的话，将一把利箭射中靶心一样击中我脆弱而敏感的心，又如晴空一记闷雷，把我狂热的身子震塌在椅子上。
是的，凭我目前的经济实力，凭我每个月拿那么一点工资，凭我每月还了旧债借新债的现状，我真的连自己都养不活啊！我不能养小鸟！
中午，我不甘心地在木工房捣鼓了好一阵，也真是的，我连做一个像样的鸟笼的能力都没有。我做的鸟笼像个封闭的木箱，像黑屋子似的监牢，像可怕的阴森森的棺材，这会把小鸟闷死的，会害死可爱美丽的小鸟的。我竟不能使一只小鸟住得舒服，过得舒畅。唉，F，我，死心了！
我决心把小鸟放了，小鸟有小鸟的命运，小鸟有小鸟的自由，小鸟有小鸟的天空！
当我捧着小鸟跑到宿舍屋顶将她放飞时，小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成为黑点再看不见。可我感觉并不是小鸟离我越飞越远，而是你——F。我想到你会最终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让我再看不见。
F，在我的心目中，你应该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最美好的生活。我爱你，我却不能给你幸福一生的承诺。所以，我不敢我不忍心对你说一个“爱”字。可是，我却又无法抑制我对你狂热的诚挚的喜欢。所以我爱得痛苦，爱得伤心，却又爱得心甘情愿，永不言悔！
F，想你，是一种痛苦的幸福！
9
F，你走后的第三天，我到表店修表，换了颗电子，停摆的石英表，又开始向前走了。
是的，生活将永远向前！
可是，F，你给我的印象,能像换电子一样把你换掉么?
不，不可能，任何东西也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昨晚我躺在床上看书，读到刘墉写的《忘了我》，我差点大哭起来。文中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我们爱一个人，想一个人的时候，总希望对方也一样想我们。岂知爱的最高境界，居然是：忘了我！免得像我想你一样痛苦！”
F，你会记得我么？你会想念我么？你会忘了我么？
F，我是不可能忘掉你了！
呜……

补记：
数年后，F因为家乡工作诸多不顺，孑然一身，又回东莞打工，并给我来过一封信，我也回了一封信……时光流转，物是人非，谁也无法回到从前……数月后，她黯然回湘，再无消息。唯有岁月的记忆，留于我发黄的日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