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鱼肠

苦鱼肠

寒风呼啸，飞雪飘飘。不一会，那天上，地上，白茫茫一片。我穿着一件破棉袄，拿着一把椅子坐在门边看雪。偶尔，还用双手朝地上捧一把干净的白雪塞进嘴里，尝尽一下冰冷的感觉。

今天是大年三十， 马路上已不见行人的踪影，就连隔壁的邻居大都回老家团圆去了。我的父亲，母亲，姐姐都在为过年而忙。而八岁的我却帮不上任何事情，只能坐在门边看雪花飘落。

远处，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朝我家这个方向走来。渐渐得，还能听见那吱嘎吱嘎的踏雪声。不一时，那人已来到台阶下。仔细一看，是一位男子。那男子，头发已白，看起来大概五十来岁。他身披棉袄，脚穿皮靴，走上台阶，看见我在玩雪，停了下来问道：“小朋友，你爸爸在家吗？”我不用猜，就知道是来收债的。

八几年的时候，父母跟随父亲在稠树塘做生意。先前还算可以，至少能周转下去。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生意不景气，资金周转不过来。父亲只有向银行，私人借钱运作。虽然维持了几年，但作用不大。一年下来，除我与姐姐的学费外，勉强能维持生活。一年中也有许多人来催债。债务没钱还，还要摆好酒，炒好菜来招待，这见惯不惯了。听外公讲：他们虽然看似能帮父亲周转生意，但利息率比普通的还高。所以我对他们厌恶到了极点。就没声没气地回了一句：“在家里。”那男子边走边喊我父亲的名字。 父亲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立即出来迎接。母亲见状，已明白收债人来收债，先是给那男子沏了杯热茶，然后带着姐姐去办年货。

父亲与那男子坐在沙发上喝茶。只见那男子喝了一口吃，就开门见山说道：“老弟啊，今天是大年三十，那三千块钱，什么时候还啊，我还要靠它去办年货。”父亲则是两面为难：一是，他借钱算是看得起父亲，大过年的，也不能让这位男子无钱过年。二是，过完年，还要用这钱来给我与姐姐交学费。

父亲坐在沙发上沉思了很久，一只手慢慢伸进里面的衣袋，久久摸出一千块钱，恭敬地递给那位男子，嘴上说道：“谢谢你老哥看得起，借钱给我，先还你一千，剩下的等过几个月还你，行不？”那男子本想让父亲一次性还清，看见我父亲这样说道，也不好为难我的父亲。就拿着钱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离去。我父亲也为感谢那男子，硬是留他吃饭。

父亲亲自下厨。炖猪蹄，炒红烧鱼，来招待那个男子。那男子拍拍我父亲的肩膀说道：“老弟，我也不是为难你，我也要等着这笔钱办年货啊，还请老弟谅解, 我先敬老弟一杯。”说完，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起来。喝得差不多了，那中年男子低头看了下手表，觉得天色不早，就此答谢离去。

我走进房内，看见父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父亲眼角内有点湿润。闻到醉醺醺的酒气，看到桌上剩菜残羹，很是闷闷不乐。 这时，母亲与姐姐带着年货回家了。我凑过去想翻袋子。袋子里却只有几封炮竹，几瓶酒，和几斤白糖而已。我因没看见烟花，心里更是不乐，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旁边继续看雪花。

外面的天空更加暗淡，黑沉沉的一片，白雪依旧飘落着，洒在地上，落在身上。而那寒风，将大地为刀俎，视生命为鱼肉， 一刀一刀刮在脸上，侵入骨子里。我心情不好，就站在外面任风吹，为的就是解除心中的不畅。

好像是下午三点吧。父亲从床上爬起来，把剩下的猪蹄，再加点料炖了炖。还炒了个酸辣椒鱼肠。这个酸辣椒鱼肠，酸辣味飘逸四方，闻起来就让人垂涎。再加几个小菜。就这样，一桌团圆饭做好了。

一家人围在桌上欢欢喜喜干杯敬酒，热热闹闹吃团圆饭。我喝完可乐，就端起碗饭吃。因好久没闻到鱼香，就迫不及待把鱼汤倒进饭碗里，又用竹筷夹了几根鱼肠塞进嘴里。没想到，刚吃了一口，觉得味道极苦。不懂事的我吐了又吐，用清茶漱口。还把那碗饭全倒进垃圾桶里，重新打了一碗。 父亲在一旁看到，有点醉意的说道：“你啊，要知道粒粒皆辛苦，不知道生活比这苦鱼肠还苦，要珍惜粮食啊。”我没反驳，因为我知道父亲心里苦。就只有默默不语吃我的饭，心里却把那道菜称为“苦鱼肠”。

大年三十，头次吃鱼肠，就换来长达两个小时的教育。现在想起来，自己也许真的错了，值得批评。自那时起，这道“苦鱼肠” 已从我的菜谱中彻彻底底消除了。

出来之后，曾过长安。父亲想买鱼肠吃，我摇摇头说：“这有什么吃的，还不如买个鱼头炖汤。”因为我不想让父母亲再吃这苦鱼肠，继续苦下去。而是希望他们自己多买点有营养的东西滋补一下自己的身体。

岁月流逝，颜容渐老，如今的我却越来越怀念过去，特别是那道“苦鱼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