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夜已吞噬了火红的太阳。远处的大山也卸下了妆容,沉睡在夜的摇篮里。
晚上十点,大巴车将我送到离外婆家不远的大马路上,便背着我离去了。我靠着月光的指引,向着外婆家的方向行去。走在那蜿蜒的小马路上,熟悉的味道,十分亲切。两边的花草就像抹了香水,芬芳的味道沁人心脾。两边镶着白瓷砖的建筑,在月光下格外耀眼。走在这条路上,我仿佛在寻找我多年前的故事。
八年前的一个夏日,将近七十的外公用铁肩扛着笨重的箱子走在前头,我背着书包走在后头,目的地是武冈九中。十年前的一个寒冬,六十八岁的外公背着病重的我,艰难地走在光滑的路上,目的地是镇上医院。那时的外公身体健朗,精神矍铄。而现在,外公的身体大不如以前。脚也因摘桂花摔下来瘸了;我一想起这事,我的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穿过院中,没看到丁点火光;几声犬吠传入耳中,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黑影望着我。我心惊肉跳,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前行;生怕它窜到我的身边将我当贼咬。说到贼,我还真有点胆怯。在这几年里,贼频繁出没。每到这个点,偷玉米的,偷辣椒的,十分精神。十年前只听说过年偷牛羊的,十年后居然有在田地里偷玉米辣椒的,变化还真大啊。我越想越害怕,思绪也越来越凌乱。莫名想到我的父母亲。读初一,父亲将我安置在外婆家,那是无奈的悲伤;读五年级,我跟着母亲去外婆家,那是欢乐的容颜;想着想着,我的心反倒平静了许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转过弯,来到外婆家门前的空地上,这时我神游于十多年前的冬日。那一夜,鹅毛大雪落白了这块空地。次日早晨,姐姐,我,表妹,两表弟,穿着靴子,戴上手套,拿着铁锹“吱咯吱咯”踩在半尺深的雪地上。你一锹,我一锹地堆雪人。雪人渐渐堆成了,表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破铁桶,轻轻地戴在雪人头上。望着雪人可爱的模样,我们都捂着肚子大笑。
就这样,无忧无虑的玩了一上午。然而这十年来,没有下过那样一场大雪,更何况姐姐嫁到汨罗已为人母;表弟和我都在为生计忙忙碌碌。表妹为她的考研而努力奋斗着。那样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再来一场大雪,堆雪人的心境也不同了。我只有感叹时光的流逝之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那样悠闲的生活,快乐的生活恐怕一去不复返了。
房内的灯亮着,开门的是表弟。外公早已睡下,外婆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我回到了外婆家———我的第二故乡。在第二故乡住的五年里,除夕,新年,端阳,中秋.......岁时节日,吃的玩的都十分丰富而有趣。特别是除夕,最热闹的一天。红红的灯笼高高挂,喜洋洋的春联贴门边;一桌香喷喷的团圆饭,三代人其乐融融;那温暖的情景道不完,说不尽。
回到故乡,我逐一拜访亲戚。在拜访期间,我们聊了许多话题,尤其思想碰撞很厉害。他们始终认为建房子是为了结婚;他们始终认为在外打工是最没出息的活儿;他们始终认为利益纠纷能用暴力解决……其中还有人问:“听说你还在读大学,是不是在逃避什么?有什么用么?”我如实回答:“读书只要不掉进书袋里,就是起到提高自身修养,陶冶生活情操的作用。走进社会,凭的还是自身能力。我边上班边读书,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理论知识,这谈何逃避呢?”
他紧接着说:“现在有钱当大老板的,差不多都是小学文化。我在广东碰到好几个。”他跟我父亲一样,总看到别人风光的一面,没想过别人艰难奋斗时,自己围着牌桌旋转。想到这,我应了一句:“是呀,不过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在某一领域摸滚爬打,成功后,却仍是教育自己的孩子多念点书,并希望孩子们不再重蹈他们的旧路。”他听我说完,默然不语,起身离去。
此刻的我,思绪回到了童年。长辈们为了孩子能读上书砸锅卖铁;过年过节问成绩,督促孩子们努力学习。而时隔几年,读书无用论已渐渐侵入乡亲的骨髓里,我心痛;在访亲拜友间,我看到许多小孩子拿着手机玩游戏,我心痛;许多孤寡老人、留守儿童坐在门头张望,我心痛;又想到许多游子为生计四处奔走时,我心痛。
在这个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故乡里,我住了半个多月。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下午,我百般无聊走在路上;因一户人家办好事,大家做客去了。在路上,我碰到一个做客回来的乡亲。他满身酒味,摇摇晃晃接电话。突然,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提高嗓音,对着电话那边吼道:“妈的,又没中码,钱先欠着。”电话那边传来:“两千多了,先还一部分怎样?”“妈的,你是催命鬼投胎,老子有的是钱。”话中充满了火药味。望着他通红的脸,我打了一声招呼赶紧离去,以免他将酒疯撒在我身上。这时的我很心痛,赌博之风已蔓延到远离闹市的故乡。
不知不觉又兜回外婆家,表弟做客回来了。我向他打听那户今日请客的情况。他说那户请客人家还真有钱,为了给他母亲祝寿,光是烟花就放了两万多。我呆住了,难怪白日夜间烟花震天响地,原来是给自己母亲祝大寿呀。我的乡亲,钱怎这般胡花。在外打工,赚的都是血汗钱啊。我心痛,一切为了面子而忘记了生活的本意。
故乡一天天的换新颜,我忍不住想亲近它。可它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媳妇躲得远远的。我对它漠然置之时,它却故意将它丑陋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好不容易走进它内心世界时,才发现它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它。上天总是这般捉弄,我心痛。
晚上,我躺在舒适的床上,回忆、思索着故乡的人和事。想到自己又要离开故乡时,我再一次流泪不止。窗外的寒风呜呜地急响,吹得是那样的铿锵有力,仿佛要将我的故事全部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