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 学 少 年
去年夏天,同学聚会的地点在我们读高中时的母校。很多年没回学校了,学校的变化不大。在熟悉的校园里, 我在努力搜寻着一个人的身影,但她一直没有出现。她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好几年了。有同学告诉我。于是,一缕深深的惆怅便萦绕在我的心头。
聚会上,我又一次演奏了《二泉映月》这首二胡名曲。尽管事隔多年,但当凄婉的旋律回荡在空中时,我仿佛又看见周雨花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我的眼里笼罩了一层晶莹的泪花。这莹莹的泪光连同这熟悉的旋律撩拨着我的情丝,丝丝缕缕如同游丝一般飘向我记忆中的高中生活。
那年,我从乡下一所中学考进县城的重点中学,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周雨花。学校有几间饭堂。在一间饭堂的门口,我问一个结着麻花辨的女同学,“高一的学生是在这里呷饭吗?”我改不了乡下的方言,把吃饭说成了呷饭。她看了我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对,是在这里呷饭。”她摹仿着我的乡下口音说。看她乐不可支的样子,我一下子窘得满脸通红。
周雨花是位性格开朗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像现在的电影明星赵薇一样,让你看上一眼就会喜欢上她。真的,我们班有很多男同学喜欢她,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别的男同学和她说说笑笑,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喜欢。我怕一开口就成为他们取笑的对象。更主要的是数理化常常搞得我晕头转向,而她却次次考试都能拿高分。我知道,好学生是不会跟差学生打成一片的,更不可能喜欢一名差学生,就像我和她在成绩表上的排名一样,一个位居榜首,一个位居末尾,永远不可能有交汇点。
差学生喜欢上一个好学生,真的有点自卑。
这种心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常常责备自己为什么成绩不能好点儿。躺在床上,我一次次给自己打气。然而,一拿起数理化课本脑袋就发晕。我真的没得救了。我恨自己。
一次,中考的成绩表张贴出来了。我不敢去看,我知道我的名次又排在后面。一群同学在看成绩表,果然有位同学指着我的名字说:“他真是个落后分子。”“他的作文写得蛮好的。”我听见周雨花对他们这样说。
我背过脸去,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上午上语文课时,语文老师举起手里的一份报纸,高兴地说:“张大军同学的小说在日报上发表了。”同学们纷纷转过头来看我,立刻掌声雷鸣般地响起。我激动地低下了头。当我抬起头,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发现周雨花满脸笑容地望着我。
她笑得好灿烂啊。
我觉得我可以和周雨花他们一起说说笑笑了,周雨花没有把我当成“落后分子”。真的和周雨花说话是从那次班里开的文艺晚会开始的。
晚会上每个同学都要表演一个节目。有人起哄让我朗诵一首诗歌,担任晚会主持人的周雨花立即反对,“他的普通话不好,你们是故意出他的洋相嘛。”但总要表演个节目的,我不能让她为难。
“拉首《二泉映月》吧。”我说。
“行吗?”她关切地问我。
“行的!”没有同学知道,我练习拉二胡整整十年了。
我的演奏赢得了满堂喝彩。“太精彩了。”周雨花激动得小脸通红。
晚会结束后,住校的同学要送住在城里的同学回家。那晚的月亮真好,如水一样的铺展开来。我们三三两两地走着,交谈着,晚会的余韵还萦绕在我们心头。
周雨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到她要对我说点什么,于是放慢了步伐。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我们踏着月色默默地走。
到了她家的楼下,站住了。
“你蛮多才多艺的嘛。” 她突然说。
“可我是个落后分子。”
“我不这样认为。”她认真地对我说,“你怎么老不爱说话呢?”
“其实,我蛮想跟你说话的。”
“那就说吧。”她笑了。
“好吧。”我看着她,也开心地笑了。
后来,我就跟她说话了。有时我会向她请教几个数理化方面的问题,她也会和我讨论语文方面的题目。我们有时还到学校外面的河边去散步。芳草萋萋,垂柳依依的河边,真是个散步的好地方。我们的谈话已经超越了课本里的内容,谈论着生活、友谊,甚至还有爱情。
和她在一起是很快乐的。尤其她的笑声听起来真的很美,那种带着青春少女玲珑般欢快的笑声,尤如微风轻轻掠过风铃时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响。
我承认,我从心底偷偷对她的喜欢已经浮出水面,变成了一种青春萌动的情感。从她的眼里,我也读懂了一个青春少女的情怀。
我们恋爱了。
如果事情真的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也许能收获一份美好的爱情。
但是高考了。结果是,她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而我却落榜了。
结束了,我想。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落榜生,我们的爱情之花刚刚绽开一点芳颜,马上就要凋谢了。
我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自信心,又马上掉进了自卑的泥淖里。
那天,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来到我家。
“恭喜你,大学生。”我冷冰冰地对她说。
“别气馁,复读一年再考吧。”她说。
“不考了,我要去当兵。”我气呼呼的。
“好啊,到部队可以考军校。”她高兴地说。
“考个鬼,我什么学校也考不上的。”我把头扭向一边,没有再理她。
她沉默了。良久,她轻轻地对我说:“到了部队,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她走了。她的身影在七月如火的烈日下显得那样的单薄。在阡陌纵横的田间道上,她的步子踉踉跄跄。
我真想去送她一程,但我没有。站在屋檐下,一直看着她。我的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部队三年,我没有给她写信。我觉得只有考上军校,才能像过去一样和她一起欢笑。
第四年我考上了军校。红肩章映照我满脸灿烂的笑容。
给她一个惊喜吧!我想。带着这份惬意的心情,一放寒假我就去了她家。
我的到来真的给了她一个惊喜。旋即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的神情爬上了她的脸庞。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男的。
“他是我的男朋友。”她向我介绍道。
听不清她还说了些什么,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心如刀绞一般。我一把扶住墙壁,我感到自己快支撑不住了。
她送我出了门。一路上,我们默默地走着。
“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四年了,我还以为…….”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泪花。
“都怪我的!”我的声音哽咽了,想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但滚烫的泪水依然夺眶而出。
默默地,我走了。多年来,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她,牵挂着她。但不曾回去过一次。我有点想见但又怕见着她。
现在,我漫步在我们曾经散步过的小河边。河边芳草如初,垂柳依旧。我细细寻觅着我们过去的踪影。晚风拂过河面,送来阵阵涛声,仿佛我又听见了她那玲珑般欢快的笑声。
我在心里一次一次地对她说:“周雨花,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