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红星民兵连连续行军的头四天后晌。民兵们像解放军行军那样,斗笠上套着用竹枝、柏叶编成的伪装圈,背着叠成豆腐块似的被包,把锄头、扁担当枪扛着,正披着暖洋洋的阳光,两脚生风地赶路。
被汽车轮子扬起的细砂、尘土,随着山风在盘山公路上空滚动,组成黄澄澄、混沌沌的一片烟雾,在山谷间腾起,又慢慢地落在人们的斗笠上、被包上、眉毛上、脸颊上,又跟汗水拌和一起,在脸庞上划出一条条黑黄的印痕。可谁也没顾上擦拭一把。
一个身穿红花衣衫、蓝布长裤,脚踏糯禾草鞋,斜背画着红“十”字的栗色保健箱的苗条妹子,两手一张,双脚直跳,敏捷地跳在路边一块突起的岩头上,“刮即刮即”地打着竹板,用清亮的嗓音对着半导体嗽叭有板有眼地喊着:
跨大步,朝前迈,
铁建民兵不畏难,
想起红军“二万五”,
铁脚敢把汽车赶。
……
一辆辆满载材料、机械的汽车,负着重荷,吼叫着,冲上坡度很大的弯道,挺神气地从行进的队伍边掠过,还恶作剧地把股股烟尘喷得人们满身满脸。不知是受了快板的鼓动呢,还是跟车队憋着一股子气,“哗啦”一下,人们心胸里的“油门”被踩开啦,劲头呼呼朝外冒。一个冒失伢子挥着拳头,扯起喉咙哇哇喊:
“同志们,敢不敢,来跟汽车赛个跑!”
喊声刚落,只见红旗一扬,连队离开了公路,从旁边陡峭的茅草小路向山顶直插上去。
车队呜呜地在盘山公路上跑,人们崭着劲哗哗地在茅草小路上奔,山谷里震荡着一片欢乐的喊声:
“追汽车呀,加油!——”
行进在公路上的兄弟连队,被这热烈情景吸引住了,也齐声喝采助威:
“加油啊,加油!——”
红星民兵连的同志们,一个个使着劲跑,很快翻过了山顶,又走上了公路,插在兄弟连队前头。这时,落在后面的车队才卷着烟尘,掠过队列,抢先向坡下飞驶了去。
正当红星民兵连的同志们兴高采烈地冲着车队欢笑的时候,猛听到下面又腾起了一片“加油呀,加油——”的呼喊声。他们以为是别的连队也从茅草小路奔上来了,都调转脸朝山腰看去,却见山坡壁陡的茅草小路上,正飞奔着一个人,那人头戴旧军帽,身穿洗得发白的军装,背着小山似的三、四个被包,双手端捧着一个沉重的袋子。也许是袋子破裂了吧,随着他那麂子般的飞跑,从袋子里飘起一缕淡淡的烟尘……那模样,恰象一个抱着炸药包勇猛冲锋的战士。
眼尖心灵的年轻伢子们早认出来了:那是在队伍后面担负收容任务的指导员,便兴奋地喊起来:
“哟,指导员也在追汽车哩。”
“指导员,加油!”
在这一片热烈的呼喊声中,那人已飞上了山顶。这时人们才看清他双手端捧着的是一个折断了的水泥包。只见他几个大跨步奔到公路上,一手端着水泥包,一手高高扬起,用宏亮的嗓声,向一辆正在坡上猛冲的解放牌汽车喊着:
“同志,停停,停停——”
那解放牌冲上了山坡,嘎地停了下来。驾驶员疑惑不解地从车窗口伸出脑袋来:“什么事?”
“这是从你车上掉下来的!”
驾驶员砰地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双手接过水泥袋,十分激动地说:“同志,太感谢你啦!”
就在这时,前面飞起一股尘土,一辆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了拢来,驾驶员扯起嗓门喊:“红星民兵连,找红星民兵连——”
一个叫石小明的高挑个子青年,赶忙指着红旗说:“喂,同志,还是四只眼睛哩,把眼睛睁大点看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驾驶员抬头一看红旗,见上面缀着“红星民兵连”五个黄色大字,便嘎然停住车,将风镜翻到额上,掏出一封信来,喊道:“路明同志,谁是路明同志!”
石小明伸了一下舌头,拉了一下身边一个黑红圆脸后生伢子的衣角,咂着嘴唇说:“虎伢子,看,三个飞轮送来的,八成是鸡毛信!”
虎伢子笑着点了一下头,忙喊道:“指导员,指导员——”
正帮着在解放牌车厢上放水泥的路明,听到喊声,连忙应着,矫健地跳下来,猿行虎步走了拢来。
驾驶员把路明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二十七、八岁年纪,军帽帽檐下,一对清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饱满的脸膛泛着红光,全身整齐洁净,那行军的疲劳,那腾空弥漫的尘土,竟没有留下多少明显的痕迹,这使他越发显得魁伟、英俊了。便问:
“你就是——”
路明忙说:“我就是路明。”便从驾驶员手中接过信,赶忙拆开,只见上面写道:
路明同志:
根据周指挥长的指示,请见信后带抓工程的副连长,随摩托车来分指
挥部,有要事商量。
此致
敬礼
一二0工程第三分指挥部调度室
路明细心看毕,一边在心里摸,一边将信递给站在红旗前面的一个敦敦实的汉子:“老赵,是分指挥部来的信。”
连长赵勇接过信,粗略地扫了一眼,一把攥在手里高声喊:“大家注意:原地休息。向下传:要高副连长快点上来。”
随着一片“要高副连长上来,要高副连长上来——”的传话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急匆匆地走上来了。他身体不算肥胖,但脸相长得宽大,圆团团的脑壳上过早秃了顶,光溜发亮,肉闪闪的双下巴光烫烫的,找不出几根胡须。他显得那么匆忙,扯起家织布衣襟揩着汗,脚没停,气在喘,隔老远就问:
“指导员、连长,找我有事?”
赵勇忙将信递了过去,笑着说:“看吧,分指挥部请你来了!”
高副连长一听是分指挥部来信请他去,乐得肿泡眼皮包着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他把信一连看了三遍。看第一遍时说:“哟,是周指挥长亲自指示的!”看第二遍时说:“嗨,指名要抓工程的副连长去!”看第三遍后竟喊起来了:“哎呀,有要事商量!要事——是了,肯定是分配任务。赵连长,你只管放心,有我跟指导员去,打包票吃不了亏。”
赵勇一听就不高兴,脸沉下来了,眼珠子一愣说:“看你说的,怎么能怕吃亏呢?要拣艰巨的担子挑!”
虎伢子也在一边说:“是呀,咱们不问艰苦,只问对修铁路贡献大不大!”
这些都是路明心里想着的话,他听了十分高兴,说:“同志们请放心,我们一定向分指挥部党委请求最艰巨的任务,哪里最困难,我们就顶在哪里!”
高副连长忙说:“我正是这个意思嘛,领下重担子,不是叫大伙吃不了亏吗!”
路明严厉地看了副连长一眼,然后紧紧握住赵勇的手说:“老赵,你肩上的担子重了,要多找支委们商量,把行军这一仗打好!”
赵勇点头说:“你放心吧,来,把这些被包给我!”说罢,伸手要取路明背上的背包。
路明赶忙拉住,自己把被包一个个地放进车斗里,笑着说:“还怕压坏它?到了目的地再物归原主吧!”
眼看着路明他们坐着摩托车走了后,赵勇神气地朝队伍一挥手,喊道:
“同志们,别歇火,继续加油!”接着,又一迭连声地喊道:“郑小红,郑小红——”
那位打快板的苗条姑娘,清亮地应了声:“到!”麻利地跑了过去,红朴朴的脸上汗爬水流,她边擦汗边问:“连长,什么事?”
“发个音,唱个歌。”
郑小红从背上拉过半导体喇叭发了音:“三湘四水——,预备——起——”
公路上空,立时飘荡起嘹亮的歌声:
三湘哟四水笑颜开,
毛主席派的哟修路大军进山来。
百万雄师大会战,
千山万水听安排,
哟呵哟呵哟,
修好幸福路,
修好革命路,
埋葬帝修反!
哎咳,革命红旗飘四海!
…………
队伍踏着歌声翻坡过坳,走到一片荒山里。这会荒山已不显荒了,修起了一幢幢用楠竹、油毛毡、田泥筑成的简便工棚。工棚那边,是刚捞开的路基基脚,黄橙橙的一线,一头一尾消失在两端的山谷里。山坡边,几十个工人、民兵正在忙着切削隧道进口的作业面。……红星民兵连的同志们看到战斗已经打响了,心里痒痒的,真恨不得放下背包干一场。二十来岁的高挑个子石小明忍不住说:
“嚯,也不讲点风格,我还没喊‘一二三’,就抢先干上啦!”
对方一个小伙子回答道:“对不起,伙计,没那么好的礼性,不等你们啦!”
石小明被这话冲得鼻子眼里都来火,也不示弱,硬梆梆地说:“嗨,急什么,不是吹,我们不干则已,一干就是最艰巨的任务。”
走在后面的虎伢子插嘴说:“石小明,谦虚点好吗?”
石小明不服气,反驳道:“虎伢子,你忘了指导员说的了:咱们要像战斗在反修前哨的战士那样,哪里艰难就顶在哪里。这怎么是不谦虚呀?”
虎伢子不擅长辩论,红了脸,在心里憋了好一阵才扎扎实实冒出了这么一句:“反正要先生蛋,后打鸣!”
这神态把石小明逗得哈哈大笑,一句气虎伢子的俏皮话像流水那么自然地流到了这个“俏皮话专家”的嘴唇边了:“哈哈,你这叫鸡公也想生蛋呀!”
石小明正在得意地笑,猛不防背上挨了一拳,他咽住笑,夸张地喊了一声:“哎哟!”见虎伢子没有作声,就又反转脸来,装作疼痛地歪扭着嘴,说:“噫,你刚才生了蛋,怎么也不打鸣?”见虎伢子仍然不理他,又笑了,说:“嗨,你呀,不逗耍方,嘴巴子不闭臭才怪哩。小伙计,看吧,‘鸡毛信’把指导员召去了,八成是领任务,等着看你下蛋吧!”
虎伢子又在石小明背脊上捅了一拳,说:“谁跟你逗耍方?看吧,不管领的什么任务,反正照指导员说的干:哪里艰难就顶在哪里!”
说罢,两个后生伢子都欢快地笑了。
三轮摩托载着路明和高副连长,在暮色笼罩的山区公路上急奔飞驰。
公路上车辆少了,行军队伍也宿营了。只有那贴在深蓝色山影里的村寨,飘袅着乳白色的暮霭、炊烟,荡漾着宿营民兵的欢歌、笑语。
摩托越朝前跑,越显出铁路工地的特色了。这里那里,一片片密集的有如闹市般的灯光,直朝路明眼里扑来;一阵阵马达的欢唱,直朝路明的耳里灌来。他的两只眼睛忙着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应接不暇。他凭着才学到一些有关铁路建设的基本知识,兴奋地在心里判断着哪里是隧道工地,哪里又是大桥工地……
公路被众多的车队频繁的行车辗轧得坑坑洼洼。摩托颠簸得厉害,路明心胸里的热浪也翻滚得厉害。他兴奋、激动,整个心都浸沉在即将投入修路战斗的喜悦里。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被他硬拽在车船里坐着的副连长:他正软绵绵地偏着脑壳,那圆滚滚的脑壳,随着摩托的颠簸,象鸡啄米似地一上一下地勾动着。路明想:他睡着了?真怪,在这颠簸的车上,在这迎接战斗任务的途中,在这战斗的前夜,难道他什么也不想,一点也不激动?
路明却做不到。尽管在他二十八岁这样短的生命史中,就有着不凡的战斗经历,但那种渴求新的战斗的激情,却是与日俱增,从来没有减弱过。这难道是幼稚、不成熟的表现吗?不呀,一个革命战士,就会有充沛的革命激情,而且是至老不衰的呀,因为没有激情,就不可能很好地战斗!
他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他为自己在反修前哨的战斗中负伤复员回来后,连被包都没来得及解开,又投入了抢修铁路的战斗而感到高兴。他想,革命者的斗争生涯就是这样的呀,每一次新的战斗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似乎你从来没有想过会要干这样一件事,但一当听到战斗的召唤,你又毫不犹豫地、满腔热情地冲向了第一线!因为这是党的事业,革命的事业呀!
路明清楚地记得,他十二岁的那年,一个瓜菜喷香,满垅泛金的秋天,他满脸通红,浑身流汗,蹦蹦跳跳从学校带回一张小学毕业证书,和一张被保送到县城中学念书的通知。这可把和他相依为命的年老多病的老伯伯喜饱了。老伯伯睁着噙满泪水的老眼,把那毕业证和通知单翻过来,调过去,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为庆祝这件大喜事,老伯伯还特地宰了只花公鸡,烫了半壶醇香的米酒,一老一少对饮着。三杯酒下肚,老人的话就象开闸的坝水哗哗流,不断线地流。他笑眯着眼,咂着嘴说:“明伢子要上县城读中学啦,茅屋里出秀才啰!不易呀,若是你爹娘能活到今天,不知会怎么高兴哩。伢子,不是搭帮毛主席,肚子都填不饱,作梦也不敢想读书。伯伯在你这个年纪,还光着屁股给地主看牛哩。千万要记着,不管上县城,进省府,不能忘掉贫下中农的根本呀!”
他昂着小脑袋,气昂昂地说:“伯伯,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学习,紧跟毛主席他老人家干革命。”
这时,才刚办起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的老社长大步跨了进来,连声说:“讲得好,讲得好,就是要紧跟毛主席他老人家干革命!”
路家伯伯高兴地添杯加筷,说:“哎呀,老社长,你来得正好,我兄弟俩来好好喝一杯。”
老社长也没推让,端起酒杯,美美抿了一口,咂着嘴唇说:“路大哥,毛主席号召我们走集体化道路,我们就办起了农业社,是么?”
路家老伯伯美美地抿了一口酒,高兴地应着:“嗯。”
“我们乡里粮、棉、油,百样不缺,就是缺秀才,是么?”
“嗯。”
“农业社几十百户人家,得有个根子正,喝过墨水的人管财经,是么?”
“嗯。”
“明伢子高小毕业啦,别看他年小,平时办事稳重、认真,留在社里当会计吧!”
“……”老伯伯这回酒杯送到嘴皮边,又放回桌上,应不出声音来。
老社长瞟了老伙计一眼,深情地说:“咱们荷花坪的贫下中农,眼前就只这一个秀才呀!”
老伯伯猛然将一满杯酒,咕噜噜倒进嘴里,然后用大巴掌揩了一下滴在花白胡须上的酒滴,说:“明伢子是毛主席的人,只要穷兄弟们看得起他,我也觉得光彩,还能不干!”
老社长兴奋地说:“对,我的好老伙计。”又用喜爱、期待的眼光盯着一旁的他,像是说:明伢子,你怎么打算?
他怯怯地说;“我不晓得当会计!”
老社长笑声朗朗地说:“哪有生成就会的,有贫下中农帮着,边干边学就会了嘛!”
就这样,他当上了荷花坪农业社的会计。战斗生活也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老社长蛮喜欢自己的小会计,逢人就夸:“看,咱们明伢子就像后山上那棵青翠翠的松树,眼看就成材了。”
这是一个十分确切的比喻。从这以后,路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过大队共青团支部书记,十九岁那年应征入伍,十年部队生活中,立过功,受过奖,当过班长、排长;接着参加过反修前哨的战斗。东海的海潮,南疆的炎日,北国的风雪,在他脸膛上涂上了久经磨炼的色彩,在他思想上铸定了坚定的斗争意志。他的确象一棵小树苗,在承受着毛泽东思想的雨露阳光成长……
路明的思想,正像飞驰的摩托那样,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飞驰着。驾驶员突然回过头来,对他喊:
“指导员,快到了。”
前面果然出现一片星群似的密集的灯光。在那闪闪烁烁的灯光中,就有着一二0工程第三分指挥部的灯光!这使他想到在灯光下参加分指挥部党委扩大会议的领导同志们,其中也有他们的营教导员萧志云同志。他这样快地投入到铁路建设的战斗中来,就是从遇到萧志云同志开始的。
说来也巧,那天下午,他在县城汽车站下了车,背着被包,沿着新铺的水泥路街道向“退伍军人接待站”走去。几年没回家,家乡县城的街道宽了,房屋整齐、高大了,两边绿浸浸的小樟树也成荫了。他一边走,一边闪着两只大眼睛贪婪地欣赏着这一片新变化。突然,一个宏亮的声音在喊他。他循声寻去,看见从一支干部队伍里,走出一位魁伟的军人。
“萧志云同志!”
他惊喜地喊了一声,迎了上去,行了军礼。
萧志云紧握着他的手问:“回来探家?”
“复员了,回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萧志云是县人民武装部的科长,路明入伍的时候,正是他接的兵,所以他俩熟悉。
“欢迎,欢迎!”萧志云热情地说。
“你还在武装部?”路明问。
“是呀,这次调去修铁路了。”
“修铁路?”
“是呀,”萧志云兴致勃勃地解释说,“要打一场抢修铁路的人民战争,我们县里准备上一万多民兵,抽调了一百多干部,这都是去听县委焦书记的动员报告的。怎么样,去听听吧?”
就像战士听到了冲锋号声,战斗的激情在路明的血管里沸腾了。他没有去“接待站”,就背着背包随队伍进入大会场。
县委焦书记在报告中畅谈了国内外大好形势,阐明了提高警惕,加强战备的重要意思,还特别强调指出:我们修的不是一条普通的铁路,而是一条加速社会主义建设,保卫祖国,支援世界的革命斗争的钢铁运输线。这条路修成之后,就可以大大缩短我国西南地区与北京、华东的距离,密切西南与首都和全国的联系。要修好这条铁路,必须充分发动群众,实行铁路建设工人和民兵相结合,打一场人民战争,争时间,抢速度,尽快把铁路修好,即使提前一个小时也是好的。
焦书记的每一句话,都重重敲响着他的心鼓,把他浑身的激情之火点得更旺。他在心里喊:“毛主席向你发出新的战斗号召了,路明,准备冲锋吧!”他拨过算盘,摸过锄头,握过枪杆,走南奔北,火车没少坐,就是没有修过铁路。铁路怎么个修法?劈山开路不容易呀!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坚毅地喊:“哪有生来就会的,只有干中学,实践出真知嘛!”他再也抑制不住了,“哗”地从笔记本撕下一页纸,用刚劲的字迹写下火一般的心愿,然后摺成一个小四方块,请前排的同志一个传给一个地把它送上了主席台。
焦书记在结束报告的时候,兴奋的举起那个纸条,站起来说:“同志们,这是刚才接到的一份决心书,是荷花坪大队路明同志写的,话不多,却充分表达了一个革命战士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忠心。让我把它念一遍:‘我是才从反修前线复员回来的战士,请求立即奔赴铁路建设工地,不修好幸福路,决不下战场。请党委批准。’哪位是路明同志,请站起来认识一下。”
路明啪地立正站起,由于兴奋,也由于向他投过来的几百双称赞的眼光,使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颈上。
焦书记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路明同志,县委一定认真考虑你的请求,明天就可以把消息告诉你。”
并没有等到明天,就在当天晚上,当他从“退伍军人接待站”回到县革委招待所时,等了他好一阵的萧志云激动地告诉他:“路明同志,县委已经同意你的请求了,并把你安排在红星民兵连担任指导员。”
第二天大清早,路明就赶回公社和大队办理复员手续和“入伍”手续。当年的老社长,现在的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他,为他即将投入新的战斗表示祝贺,也对他急急忙忙又要离开表示不满。老人家关切地说:“路明呀,从你伯伯过世后,我们都把你当成荷花坪全体贫下中农的儿子,大家都在念着你,盼着你,望你请个假回来成个家。床呀,柜呀,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是忙呀忙呀不回来,这次回来了,凳都没坐热又要走,只怕那位女教师有意见哩!”
他感激地扶着老人家的肩膀,说:“您老还不了解那位女教师,参加修铁路,为建设社会主义出力,她一定会支持的。”
果然在铁建民兵动身的前夜,女教师何小筠赶二十多里路,到县城来送行了。
他俩在红星民兵连宿营地的院坪里会了面。借着雪亮的路灯光,路明炯炯的眼光在小筠那匀称、端庄的脸上看了一下,说:“我看你变了,变得坚强、老练些了。”
小筠高兴地摇着头,说:“这是你自己哩,你才真的变得更坚强了。路明,我真羡慕你,你是在战斗中锻炼呀,刚参加了反修前哨的战斗,又投入了铁路建设的战斗。”
由于兴奋,路明的脸都红了。他激情澎湃地说:“你不也在战斗吗?凡是党需要我们去的地方,都是战斗的岗位呀!”
小筠笑着,端庄的脸盘上闪着动人的光彩。她那双黑眼珠子盯着路明,说:“你说得对!可是我总羡慕你,总觉得你是生活在火热的战斗生活中。听说你要去开山劈路,我脑海里就好像出现一幕幕修路的战斗画面。路明,告诉我,这条路从哪里起,经过哪些地方,到哪里止?”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本教科书,就着路灯,翻到印有全国地图的那一页。
“行,把书给我,我指给你看。”
“不,你只管说咯,我找得到,我用红铅笔先画上虚线,我要告诉孩子们,在祖国的西南,又将出现一条钢铁大动脉。路明,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这条虚线连成一条红线了,是吗?”……
在路明这一连串的回忆中,摩托车飞快地扑进一座小山城,然后减速,穿过橱窗琳琅的街道,穿过绿影闪闪的林荫道,在一处三面楼房的院落里停住了。
路明敏捷地跳下车,在高副连长背上拍了一下:“老高,到啦!”
“唔,到分指挥部啦?”老高猛地惊醒过来,笨拙地跳下了车。
在驾驶员的热情带领下,他们走过响着急促的电话铃声,和卡卡的打字机声的办公室,向楼上走去。
正好是中间休息,参加会议的同志正在三五成群地扯谈。
萧志云一眼看见走进来的路明和高副连长,忙迎上来招呼:“你们来了!”又指着一位四十来岁,身架高大的同志说:“来,我来介绍一下。”
那人深沉的眼光在路明脸上一闪动,站了起来,伸出一双大手,喊道:“路明同志,嗨,我早就料到,我要找的这个路明一定是你!”
“是你呀,周书记!”
路明啪地行了军礼,才去握那双热情地伸到他面前的那双大手。
萧志云惊奇地说:“哟,原来你们认识的!”
路明说:“是老首长了!”
“什么首长咯,”周指挥长乐呵呵地说,“老战友嘛!”
当路明把高副连长给周指挥长作了介绍后,旁边来了一位五十岁左右,颇有老成持重风度的同志,周指挥长介绍说:
“这是分指挥部许副指挥长,兼工程组长。”
高副连长一听是直接抓工程的分指挥部首长,抢着自我介绍:“我叫高福业,是在连里抓工程的,今后请首长多指示。”
周指挥长说:“什么指示咯,以后大家多多商量嘛!”又说:“你们辛苦了,先安排地方休息吧!”
路明忙说:“指挥长,我们是来领任务的。”
周指挥长笑着说:“莫着急,任务有的是,现在交给你俩的任务是:先睡个好觉,明天一早去爬‘老虎跳’!”
高福业不解地问:“怎么,爬老虎跳?”
萧志云神秘地说:“是呀,等你们爬爬老虎跳,就会明白的。记住,明天一清早营部张技术员领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