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密码之十五 最后的老井
作者:曹潺观察
古城的老井是躲于院落的一隅的。
站立大炮台上,灰瓦呈波浪状,涟漪开去,覆盖了相连的大小院落。惨白的玉兰花只在瓦缝间露出枝叶来,东南风吹过来,树叶摇曳,成片的瓦块似乎晃成了波漩。墙头的天竺葵与刺藤在瓦槽里凸显出来,被风调戏着。猩红的夕阳,在瘦削的树尖涂鸦,炊烟袅袅,小城的烟尘,喻示了凡尘岁月,人间烟火。日头便变得慢吞吞的了。
武陵井是小城最负盛名的所在。人们可以不知道独头桥,但必须知道武陵井。武陵井不像直筒井,水面离青石板小道仅半米之距,弓背伸手,俯身下去,井中水便被木桶汲取来。每到冬天,水雾从水里蒸腾出来,向井沿四周弥漫,水里,竟然漂浮着几辫花叶,风檐燕引五六子,露井梅开三四花,仙裙飘逸,似乎会飞升出明服的香唇仙子来。
水西门城洞上也爬了许多吊兰草与攀山藤,穿过城门,便是武陵街。这是一条起伏弯曲的老街。米长的青石板向前延伸,两边的鹅卵石相依而伴,分割着两边的木建老屋。武陵街人丁稠密,在院落及临街的木屋里,原来夹藏着一些风月的场所。再往前溯500年,明王府的丫环们,娉婷袅娜走出王府深宅,来到井旁浣衣梳洗,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来到武陵井旁,白天抑或深夜,以水为镜,梳洗秀发,装饰了武陵井的香艳与繁华。
昔日小城寡民们,生活是离不开古井的。一般而言,一个老院子,便有一座古井,滋养着附近的人们。在我童年少年的生活里。记忆里有两口古井,是永远镶入到我过去生活的印痕里的,刀削般深刻。
石牌坊杜家荟后,有一片大的菜地,镶嵌在渠水旁。侍弄菜地的是丁姓一家人。若种黄瓜西红柿豆荚,地里要置一大片小竹竿,生长出来,便葳蕤成一大片。菜地的西边,便有一口井。
青云羡鸟飞,白发悲花落,那块大的菜地,记忆里永远葱青,而老井,滋养了我小学中学时光。每到清晨,一担木桶挑着,来取井中水。我家门口是砖垒的灶,烧蜂窝煤,大水缸却在屋内木柜旁。挑满水缸,一天的用水便富裕了,循环反复,每天如此。
阴阴径底忽抽叶,莫莫篱边豆结花。菜地的盛况与古井的清凛,成就了我的少年生活。
还有一绺井水,便在鳌山街潘家院子口,只隔一条青石板路,背靠临四排路的老五金厂。若讲古城不知其数的老井,这口井深度与井沿之大,排名绝对靠前。
该黄家二小姐出场了。
潘家院子的黄家,四女两男,与外婆的左厢房,只隔薄薄的一块木板。隔壁楼板上的走动声响,邻居听得真切,户与户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黄家四千金,个个秀美,唯二小姐最为清秀。大姐嫁的军人,军属军嫂,很荣耀,二妹也想仿效之。
小家碧玉的四千金,个个清毓灵秀,媒婆接踵而来,踏破门槛,自然不会放弃争做月下红娘,媒保成了,收点小费,赚一块布一双鞋,也应在情理之中,待字闺中的二小姐,自然收获了许多眼球。
酷夏的小城,炎热异常。太阳西沉,黄昏一过,夜幕迅速被扯了下来。
院落里的人们,便把竹凉床与躺椅搬到鹅卵石铺成的天井里,汲沁凉的井水擦拭一遍,泡了鸟嫩桠茶。躺于凉床上,一把棕榈蒲扇,坐庭观天。女人们短袖短裤,袒露白的肌肤,尽量让习习凉风,抚慰自己的皮肤,一天又一天,等待秋天的到来。满天星星,一轮皎月,时光去到应该去的地方。
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二小姐那点心思,是在秀发丝颗颗滴落的井水珠里释放出来的。月光扶摸着她的肌肤,一头乌发湿漉漉的,遮住了白的脖颈。
老古井井沿圆型,比小城别的古井更显大方。石匠的功夫立杆可见,井口六七道棕绳勒出的凹痕闪着幽蓝的光,昭示着慢时光的久远。
离开潘家院子已有四十几年了,在我的印象里,黄家二小姐应该还是倾心了一个军人,姐夫的连副。至于究竟便宜了那个小子,至今不知。想起来了,黄家四女,唯二小姐文静讷言,那双眼睛,就像翻生的杨丽坤,眸子里飞出来的,永远是离愁的光,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份思念,真的是难以言表。
院后是一堵墙,桃树的叶子与花探过头来,里外都是那种清纯的味道,二小姐伫立墙下,看探过墙来的桃树,愁怨得令人怜爱。
疫情之前,回了小城,特意去找寻青石板小巷里的老井。残存的个个古井,里面几乎被沙石填满,龙舌草与荆棘榛枝探出头了,井沿再不光滑,呈灰黑色了。
小城人,似乎再不关注曾经给我们提供生命之源的古井了,古井,也会被时光渐渐风化。许多的人与事,只在记忆里了。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数年灯。人活一天,便真诚一天,爱一天,终究,青山,是我们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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