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 让全村闹腾起来的“天上掉馅饼”游戏

小时候在老家，我最热衷参加的庆祝仪式是上梁。上梁是一项古老传统的仪式，所谓上梁是修好新房子后把栋梁安装到房顶去时举行的仪式。在这个仪式中，木匠会在房顶撒糖果、糯米粑，而谁先抢到就归谁。那时，我们小孩子除了特别的节日外，很难有些糖果食品吃，而上梁时我们可以自己去捡拾一些糖果和食品，那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天下掉馅饼”。这场游戏，不只是小孩子会高兴参加，而且全村人都争先恐后地涌去参加。那庄重热闹的气氛不亚于小伙子结婚娶媳妇。童年记忆里，每次上梁都会热闹整个村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木匠、泥水匠的吆喝声宛如一曲喜庆的《田园交响乐》，乐坏了的不单单是新房的主人。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有一个的师姐以《上梁》为题写了一个文章发表在当时一个全国性的杂志上，当时曾让我十分敬佩。

要举行隆重的上梁仪式，首先得先找好“梁树”（即用来做栋梁的树），一般在房子快修好的时候，主人就会带着木匠上山去寻找合适的“梁树”。“梁树”一般选择杉树，杉树纹理平直，质地致密，百年千年亦不变形。木质结构房屋，多用杉木作梁立柱，既不易腐朽，又少受白蚁蛀食，因而许多古代杉木建筑，至今依然保存完好。杉树要成栋梁之材，得经过长期积累。“凡二十年之杉木，质白而松韧，不合于用，非迨四十年后，木色渐变微红而质自坚；故凡树龄愈久，木色亦愈深，方堪称良材。”（引自《花经》）。同一根木头，质地也不一样，梢部木质疏松，做不了大用，俗话有云：“杉木尾子做不得正梁”。

挑好“梁树”后，主人就要在树上系上一块红条。然后在即将举行上梁仪式的头天晚上，与木匠一起打着火把上山把树砍下来，带回新房处准备好。在砍梁树前，木匠要举行一个祈祷仪式，主人要备好鸡、鱼、肉等物品，还要放鞭炮。砍完梁树后，主人还要留下一个红包在树桩处。主人留下的这个红包，其他人看到了是可以拿走的。所以，老家人如果有人要上梁了，大多会争着去抢拿红包的，但是红包只有一个，得看谁先找到那个树桩。为此，有些人会在主人给梁树系上红布没砍前，先去踩点。然后当砍梁树的鞭炮响后，立即动身前去抢拾红包，这种事先踩点的作法，自然是成功率极高。小时候，父亲有几次参加捡拾红包的行动，结果由于前期没有踩点，结果虽然也是鞭炮响后立即行动，却几次没捡到红包，悻悻而归，弄得他很是郁闷。

梁树砍回去后，得先给梁树削去表面的粗皮，然后晾着等待上梁仪式的到来。故乡上梁多在早晨，那一天还刚麻麻亮，房主一家就得起来准备了，男人除了要准备上梁用的一切家什外，还得东跑西窜把帮工找齐；女人得把上梁用的糖果米粑准备好，尤其是特制的梁粑粑。等到一缕缕炊烟在村里腾起时，主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那年代村里一年盖不上几幢房子，上梁的消息立马风一样传遍全村。全村男女老少总动员，不约而同地涌向尚为完工的新房。房前屋后全都是人，最兴奋的还属那些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半大小子。成年累月碰不着件喜庆事儿，他们跃跃欲试地等候着热闹时刻的到来。

现在还记忆的是我家盖新房时的上梁经历，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那时我已经有快10岁了，我兴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上梁的讲究很多，找人看好上梁的日子时辰摆在第一位。上梁前，新房中央的供桌上摆着米糕，鱼、肉、等祭品。据说各有各的讲究。男主人点香、烧纸、磕头，祭天、祭地、祭祖，很是严肃。而这时，那根早前天晚上挑好的栋梁就放在供桌旁，栋梁已经用新鲜猪血涂抹一遍，全身红红的，象准备出嫁的新娘静静地等着良辰吉时。鞭炮声起，木匠师傅成了主角，开始粗狂响亮地唱《上梁歌》。

上梁歌是举行上梁仪式时，且唱且道、幽默风趣的歌谣。举行隆重上梁仪式时，在堂屋正中架有一张八仙桌，将备好的酒肉菜肴及红包礼金，用红漆茶盘放好，置其上。在左右两中柱上各架一条长梯，由两位口齿伶俐、配合默契的木工，手拉上套梁绳索，频频对唱《上梁词》，上一步，赞一段：

清早起，把歌唱，

十里听见发锤响。

走在外面打一望，

正是东家起华堂，

先赞盘中菜和酒，

酒呀酒，越喝就越有，

越饮美酒，天长地久。

再赞八仙桌，

四季发财八面威风起楼阁。

然后，每同上一步，唱一句赞词：

上一步，古战鏖，

文武百官一起到，

金桂月斧两面吊；

上二步，二朵花，

金花朵朵进东家；

上三步，隆三星，

……

待同时将主梁拉上中柱顶端，又同时嵌放梁口中后，他们便共同骑坐梁上大加赞唱：

坐在梁上打一望，

主人有个好屋场，

前方对着朝阳水，

后面靠着水朝阳，

朝阳水来生贵子，

水朝阳点状元郎……

随后，他们就赞唱抛撒《梁粑粑词》：

粑粑一对，荣华富贵；

粑粑一双，金银满仓。

主人梁粑粑白又白，

……

当唱到《梁粑粑》的时候，大家会做好准备，因为这时上梁就进入高潮了，最火爆的场面就要出现。这时，主人会用手扯着早系好的围裙在下面仰头望着，梁粑粑当然会不前不后不左不右稳稳当当地落在主人的围裙里面。扔完主人的梁粑粑，余下的糖果食品就扔给参加上梁仪式的村民。

“扔我这儿来，扔我这儿来！”孩子们已经急不可耐了。

“往这边扔，往这边扔。”那些女人也大声嚷叫着

这时，那些高高在上的木匠们不会理睬下面的叫喊，几个人会先坐在梁上大吃一顿，惹得下面大伙儿急得直跺脚。等这些木匠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各自衣服塞满糖果食品后，他们终于站起来，开始撒了。米粑、糖果在空中飞舞的时候，人们就猜摸着糖果、米粑落地的位置“呼啦”地冲过去，糖果米粑一落地，就有无数只手伸过去，往往会有好几只手同时抢到一个糖果和一块米粑。万一木匠“使坏”，把糖果和米粑扔进有水的地方，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一窝蜂窜过来，结果大家都弄得一身泥水，但是也没人顾得上去埋怨了。糖果、米粑一把一把分散地扔下来，人群一阵阵欢呼。眼准身高的跃身去接；更有些人拿来伞朝地面撑开，举在空中接；更多的还是得去地面上争抢。孩子们跑来跑去活跃得要命，抢到的紧紧攥在手里生怕被人抢去；就要到手的米粑冷不丁被别人抢走，懊恼遗憾的神情刻在脸上。那时每逢上梁我都会去，但是每次我收获甚微，甚至有几次我差点颗粒无收，弄得我差点哭了，因为听说参加上梁如果一点东西没捡到的话，会不走运的。为此，我甚至在大家都走光的时候，帮助打扫战场，努力从泥土挖出几个人家踩坏的糖果后，才离开。后来，我琢磨出一个经验：木匠们撒的时候，不能仰望着他们，只能死盯地面上。糖果、米粑一落地，立马像饿狼一样扑过去，这样把糖果、米粑抢到手的机会多。如果你盯着木匠的动作，等你再弯下身来去抢，你已经晚了。

小时候老家很穷，有时修个房子可能要经过两三代人努力才能实现。当新房子修好了，怎么一个高兴了得，那自然欢天喜地庆祝一下。这人啊，在干出一点事情，都喜欢拿出来与大伙儿一起分享，与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和喜悦。而上梁这样全村总动员的庆祝方式，就能恰如其分帮助房主实现了这个愿望。现在上梁仪式在老家已经很少举行了，因为现在老家人修的房子都是水泥房顶的小楼房，不再需要安装栋梁。但是我却仍然怀念那热闹的上梁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