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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启蒙*

钟世华 2016-06-04 11:32

作文启蒙*

 

钟世华

 

 

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两个启蒙:一年级的入学;三年级写作文。

作文它真是个很难的东西!当时我这么想。第一次作文,那应该不能叫写作文,是填作文。老师先拿一篇不知谁写的短文,在黑板上,抄几句,就留一个空;再抄几句,又留一个空。然后叫我们把整篇作文填写完整。之后才是正式写作文。而且似乎记得基本上是命题作文。至于命题的内容,每个年代好像都有每个年代的主题。我们那时在各个年级出现频率最高的题目,应该是《我的家乡》,其次就是《难忘的一天》。

小孩子的眼里,《我的家乡》这个题目倒是不大。家乡的概念再大,也大不过比家大的整个垸子。出了这个垸子,那基本上就是别人的家乡。我家所在的垸子,小名叫高家园。所以,每次开篇第一句话必然是:我的家乡在高家园。后来从垸子里高一两届的大伙伴的作文里看到,他们也差不多都是这一句。这叫小孩所见略同。但接下来又写什么,就觉得很为难。好在有老师和家长。而且老师和家长说的,都差不多。这就让我近乎坚信,写家乡,要先写家乡的过去,在旧社会家乡是怎样的,家乡人民是怎样遭受苦难的;然后再写推翻了万恶的旧社会,家乡人民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否则,那根本就不能叫《我的家乡》。

我那时只感觉家乡人民都很穷。而自己更是觉得,每天只要撑到第五节课下课,就饿得只想躺在双人课桌的坐凳上。但即便如此,那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新社会。旧社会的家乡什么样,我毕竟没见过,只能凭想象。想也想不出什么。无非更饿呗,还能怎样。现在想来,我家的那个破木屋,至少它的木板在旧社会时要比在我读小学那个时候更新。但老师说要写出新旧两个社会的对比。好在这样的话,老师教每一届学生都会说。死缠烂求借到一个高年级学生曾经写过的,或者是他也还在写的《我的家乡》,统统抄下来。而且觉得心安理得。心安的理由是,我们都是一个家乡,要受苦,也都是一样的苦。后来更证实,我所抄的那些家乡的“过去”,还是从更上一届传下来的。整个垸子代代相传,都是一个版本。到了我那一代,基本上是人人公认的家乡史了。再想更改,也会被伙伴们所嗤笑:连家乡史都不懂。我小时候成绩总是拔尖,抄得稍少些,好像就仅仅抄了实在是憋不出的那几句,其余都是我对照着家门前当时的屋、树、绿油油的禾苗,如实写的。

现在想起来,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可以怪当时的书看得太少。也不是太少,除了课本,是基本上就没看过什么书。总而言之整个小学那么长,总共好像只读过一本作文选,和一期什么作文杂志。那期作文杂志里的其他文章全无印象了,只记得有一篇叫《扯花生》的作文,里面有段内容记忆尤深。大概是生产队里扯花生,作者也想去,爸妈不准许,于是就悄悄在后头跟着。就这么简单的事,但当时我对这段叙述很感兴趣,因为它与我的实际生活很相似。那里面的事我也有过。当时就想,为什么他就写了呢,而不由我来写呢?要是像他这样写的话,我也能写得这么好。当时那个自责、激动啊——兴奋与思路一直在头脑里不肯停息。拿过笔就写。写完一读,和《扯花生》大同小异。而且题目也是《扯花生》。但不知怎的,心里并不怎么惬意,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的东西。尽管天地良心,写的时候,我并没有再翻那本书,它们之间如有雷同,实在是纯属巧合。想了想,虽然我素来并不怎么喜欢红薯,还是把题目改成了《挖红薯》,当然内容也都重新一一再改动。这样,心里又稍安一点。但还是一直在感叹,为什么是看到人家这样写才知道可以这样写呢?要是之前早知道可以写扯花生,或者刚好老师出的作文题不总是《我的家乡》《难忘的一天》,而是《扯花生》,哪至于像现在,明明写的都是自己真做过的,而且喜欢做的,却搞得做贼似的,写得再好,也不好炫耀。

事实证明,像《难忘的一天》这样的作文题,会误导至少像我一样学习认真到较劲、什么都认真到较劲的小孩子。那时我总是从“纯语文”的角度使劲地“审题”:先撇开“难忘”不说,什么事都可以叫“难忘”;然而“一天”,不从清早写到天黑,怎么能算是一天呢?怎么能算是不跑题呢?虽然事后小学校里的几个老师都对我做过类似的指点和笑(倒不是嘲笑)过我:一天发生的事很多,你写一件重要的事就行了。但我听了,心里不但不服气,反而更添忿怒:既然是这样,那不和之前才写过的《难忘的一件事》完全是一回事吗?为什么要这样出题呢?你看人家的题目,扯花生,看到就亲切,就知道是写什么,就想写。现在想来,我依然觉得自己有理。即便是那个《新学期的打算》,也比那个《难忘的一天》要单纯得多,容易写得多。

不知什么原因,总之我那篇《挖红薯》,最终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给老师读过。尽管我当时心里很希望,这篇文章能从老师的口里读出来。

今天,我的那些小学老师们都还健在。而印象当中,我的那些小学老师们,几乎每一个都对我格外关爱乃至偏爱。所以,我写这篇文章,心里全没有要责怪老师们的意思。要怪,也要怪那个时代——不仅生活穷,思想(包括教育思想)也穷的时代。想想,今天的孩子要说写作文难,是没有道理的。生活更丰富了不说。书籍更丰富了不说。翻开语文新课程标准里关于作文教学的一些叙述,我就能感觉到,那里面的每一个词汇,都叫人幸福得像花儿一样。所以我常对学生们说,今天的小学生是幸运的。起码,他们在作文启蒙上是幸运的。至少,譬如不要在很多文章里都写忆苦思甜。像我这篇文章,就不知不觉又写成了忆苦思甜。可见,作文启蒙时落下的一些毛病,一辈子总是难改。



* 本篇最初发表于《初中生·作文》201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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