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位饱读诗书、胸怀大志、嫉恶如仇、顶天立地的伟男子,也是一位不畏强暴、光明磊落、宁折不弯、铮铮铁骨的硬汉子。他的一生,看似平凡,其实却很伟大。
父亲生于民国八年十月二十七日辰时,在诸多兄弟中排行老三,爷爷给他取名繁湘,其意是:繁华不动心,湘水通古踪。
三岁那年,土匪放火烧村,父亲和四叔被困在熊熊烈火中,奶奶急得在外面嚎啕大哭,是大伯不顾安危把父亲和四叔从火海中救出来。这件事在父亲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七岁那年,父亲在珍公殿读私塾,由于天资聪慧,记忆力惊人,《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声律》、《幼学琼林》等启蒙书籍过目不忘。十一二岁的时候,熟读《唐诗宋词》,通晓声律,吟诗策对,从容自如。
十三岁,父亲进州府读书,常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自勉,博览群书,经纶满腹,文章锦绣。
十六岁那年,父亲改名曾中藩,并作了一首《十六言志》:中流砥柱无动摇,国如磐石韧兼牢;听其外夷噬口笑,藩边战士逞英豪。
十七岁,父亲在黄桥乡公所教书,受到了校长杨光宗和周边老百姓的一致好评。杨校长不管去什么场合,总是要带着我父亲一同前往。
一九三八年,日寇大举侵华,华北危机,中华民族危机,父亲再也耐不住了。他本想开赴前线杀敌报国,只可惜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如愿。
武汉沦陷,长沙失守,身体尚未恢复的父亲再也坐不住了。他给家里留了一封书函,匆匆投军去了。这封书函只有短短几句,其中“日寇入侵杀、抢、烧,男儿岂能再忍受?闻鸡起舞效祖逖,投笔从戎学班超。”这四句诗抒发了他的情感,表明了他的志向。
父亲听说第一百军李明霞部驻扎在衡阳、宝庆一带,便翻山越岭寻找部队,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苦苦寻觅,终于找到了第一百军十九师,师长杨英也是黄桥人,还是杨光宗的堂弟。杨英听父亲说起杨光宗,便对父亲另眼相看,把他安排到三营八连当上士文书。
由于父亲作战勇敢,为人正派,加之文化素质高,各项表现出色,不到一年,父亲就从连部调到营部。
父亲嫉恶如仇,部队驻扎宝庆时,有一次,八连二排有几个战士私自出营地干偷鸡摸狗之事,被父亲知道了,立刻命令他们将偷、抢来的东西退回去,并且向老百姓赔礼道歉,父亲代表部队亲自登门谢罪,并且当众惩罚那几个扰民的士兵。
部队驻扎蔡桥,父亲已经是五十八团的团部副官。有一天,家乡的几个父老乡亲到塘渡口买粮,回来经过蔡桥,被几个士兵强行拦住,征收过桥税。
双方争执起来,差点火拼,一个矮个子青年理直气壮的说:“叫曾副官来,他是怎么带兵的?”一个士兵听了此话,不敢造次,匆匆去团部报告。
父亲匆匆赶来,问明原因,才知道守桥士兵在这国家存亡之际发国难财。他非常气愤,当即把守桥的士兵痛骂一顿,并且把负责守桥的排长杖责二十,撤职查办。事情处理之后,父亲向乡亲们赔礼道歉,并且留他们吃了顿饭,各自打发一块光洋作为路费。
一九四五年,部队驻扎在山门,父亲调到师部担任副官,有一天,部队在龙潭山大山深处行军,遭到日军伏击,损失惨重。当时有几个新兵看到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吓得当了逃兵。他们被抓了回来,准备在晒谷坪执行枪决,父亲得知消息,快马加鞭赶到晒谷坪,大叫一声:“枪下留人”。
父亲问明原因,得知他们是刚抓来几天的壮丁,从未打过仗,没见过战场上那种惨状,这种情况开溜情有可原,这毕竟是几条活生生的同胞性命。
为了鼓舞士气,父亲站在土台上满脸威严的说道:“弟兄们,我们当兵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打鬼子,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我们四万万中华同胞。如果我们当兵的打仗怕死,临阵脱逃,那么谁来抗击日寇?谁来把鬼子赶出国门?如果我们不消灭鬼子,鬼子就会灭了我们。到那时候,国都没有了,哪还有家?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们再不奋勇抗敌,那就只有任人宰割了。兄弟们,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父亲的一席话,战士们听了情绪高涨,就连那几个逃兵也羞愧得无地自容,发誓一定要奋勇杀敌,以报不杀之恩。
一九四五年五月中旬,十九师在雪峰山东侧与十八师官兵遥相呼应,把日军一零九联队全部歼灭,就连联队长泷四宝三郎也难逃厄运。十九师官兵个个奋勇杀敌,以一当十,在放洞之战、龙潭之战、雪峰之战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受到了蒋委员长的两道嘉奖令,两枚青天白日勋章、一面锦旗。
父亲也受到了嘉奖,但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隐隐感觉山雨欲来。
抗日战争胜利后,父亲请辞归田,杨师长苦苦挽留。
一九四七年,内战全面爆发,父亲认清了形势,向杨师长写了洋洋洒洒一千多字的请辞书,这封书函父亲曾经向我们讲过,其中有几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家父新故,家母失明,大哥好赌,家产殆尽,老二爱财,不顾门楣,老四夭折,祸不单行,老五年幼,不懂事情,一大家子,无人支撑。野人怀土,小草恋山,生为人子,不能尽孝,已是遗憾。当今时局,手足相残,藩能有限,不能力挽,回我故里,守我家园。不恭不敬,还望海涵。
一九四七年,父亲回到家乡,在外公的赞助下,办起了私塾,教书育人。先后在易家桥、珍公殿、寨脚下、竹山里教书,培养人才。他的学生遍布三县,前不久,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说是我父亲的学生,他给我讲起了当年父亲和土匪头子孙友田比武之事。
那是一九四八年秋天,一个学生在孙友田家的枞树山捞了一把干枞叶,被土匪抓住了。孙友田带着土匪来到这个学生家里胡作非为,那个家长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土匪砸东西、抢粮食。
“住手!”父亲得知消息赶了过来,大喝一声。
土匪头子看到父亲,以为是一介书生好欺负,吩咐手下人一起动手殴打父亲。父亲毫不畏惧,他放开手脚,左拳右腿、上挑下扫,三下五去二就把那几个土匪打倒在地。
土匪头子见状,软了下来,他提了三个要求,只要父亲做到,他就不再追究。
为了这个贫穷的家庭不受欺凌,父亲只好答应了。
第一件事就是考力气。
山下有一块三百多斤的石碑,孙友田要父亲扛上山头他家的祖坟地。
父亲二话没说,卯足力气,扛起石碑就走,他使出平生力气把石碑扛到山上。土匪头子本想刁难,没想到父亲居然轻易过关,他们看到父亲那股子蛮力,一个个目瞪口呆。
“第二件事是什么?想好了没有?”父亲问道。
“比枪法。”孙友田自以为枪法厉害,掏出枪来“砰、砰、砰”三声,有两枪打中了山上那颗古树树干上碗口大的洞孔。
父亲看了一下距离,接过枪,子弹上膛,说声“看好了”。“砰、砰、砰”三枪,子弹就像一溜烟全部陷进树洞。
“哇!真了不起!”土匪们唏嘘不已。
“还比吗?”父亲问道。
“不必了,心服口服。”孙友田由衷的说道。
从此之后,有父亲在,孙友田就不敢横行霸道,家乡的老百姓也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一九四八年年底,和父亲一起投军的独石青年军官曾青光,去了香港,临行前写信给我父亲,邀请父亲和他一起漂洋过海,干一番大事业。
青光在信中写道:“男有志,在四方,何必恋乡?独石三寨,搬不走,人生际遇很难求。出来吧!让我们一起打拼,让独石三寨因为我们而闻名世界。(听说这封信至今还保留在青光的家人手里。)
父亲没有因为外面的花花世界而离开家园,解放前夕和解放后,他积极参加剿匪,确保家乡人们生命财产安全。
无论是抗战时期,还是解放前后,父亲从来没有走出家园这个圈子,他一辈子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家园,舍不得离开这一片乐土,他和家园有着一种深厚的感情。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常听父亲说起那些往事,我好奇的问父亲:“为什么不去做大官,要回来和泥巴打交道?”
父亲笑说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情结,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甚至是每一块石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就是我的故土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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