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劳 燕 分 飞
因抢运水泥碰伤了膝盖,大春一角只能由B角邱艺饰演了。因天太热,伤口化了脓,他便去了工地卫生室。
“哟!成功。我正要去看你的演出,你何的跑咯里来了?”
嘉骏的突然出现很让成功欣喜,他指着自己的膝盖说:“来消消炎。你藏到哪里去了?我到工地好几天了,竟不见你的影子。”
“我麽?刚从楚中市押运钢材回来。你看,又要去料理二舅的后事。应酬着东边,西边又出事了。哪个晓得欧阳红樱她......”说到此,他立马伏在成功耳边说:“又怀上了。我三姐正在替她刮宫。”
“嘉骃调医务室了?”
“她原本就是赤脚医生。天热了,生病的多,指挥部调她做增援呢。”
“刚才你讲料理二舅的后事,莫非曹友发是你二舅?”
“是是是。那个挂着车胎被游斗的是大舅。”
“你舅表兄弟不是要将他运回家乡去麽?”
“对呀。我得给他俚联系车子呢。田副已经向县革委建议,让宋大礼接了他父亲的班,他父亲恐怕也得运回去,待会儿我得去找他。”
“上面对你二舅作何处置?”
“他是富农崽崽,给了个棺材本外加五百元抚恤金,一次性了结。”
同样在抗洪抢险中牺牲,四个人做出三个样,实在不可思议。这感叹于成功自然只能放在心中,谁若天真的将这等想法说出,只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于是,成功不置一词的笑笑,尔后说:“兄弟,节制点儿,你三姐都冇找对象,你竟做了两次流产的父亲了。欧阳红樱可受罪哟!”
“吙哟——你还莫说。”卢嘉骏耸了耸肩,诡谲的笑着说:“她还爱受咯咋罪。你不懂,人一进入咯种状态,连性命都不要的。那管受罪不受罪!?生命不安于乏味,就只有从刺激中寻求解脱。”
“在你是寻求解脱,你顾忌了她的感受麽?”
“都一样。都需要心的慰藉。我俩冇得石可琢那多心理负担。他迷失得太深!不该自己给自己设置藩篱。”
“也许是罢,我佩服你的勇气!在咯一点上,你跟鄢天明有点相似,都是超现实主义者。但愿你三姐是你俚的守护神,不然总有一天,你俩会吃亏。”
“诶?成功!你在讲我麽咯?”卢嘉骃撩起门帘从内室走了出来,向弟弟使了个眼色,卢嘉骏便进去了。
“我能讲你麽咯?喏,求你上点药。”说着,他捞起裤管将膝盖展给她看。
她替他用棉签将脓血挤兑干净,一边帮他换药一边说:“黄佳琪也在咯工地。看到她吗?”
“冇有。我差不多有一年多冇看到她了。”
“不过,我得告诉你,她上七连去了。去好几天了呢。”
“咯是几连?”
“咯是三连。”
“她找冯喆去了,是吗?”
“你晓得?”
“晓得。一年前就晓得了。”
“你......当初何的不抓住她?”
“人的心是靠抓能抓得住的吗?再说......”
“何的?说下去呀。”
“我从来就不讨人喜欢。不过,我从来就冇刻意的去讨人喜欢过。跟你老弟是不可比的。”
“咯就看何咯讲。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张三认作脓疮,李四爱若蟠桃。”
“依你看,哪个是脓疮?哪个又将他当蟠桃了?”
“还有哪个?那个姓冯的,酸不溜丢的,看着就让人恶心。我死也忘不了在皇城坪那一次,因我舅舅是富农,他就可以羞辱我。”
“那是潮流所至,也难怪他。那天很对不起你姐弟,我也得向你俩道歉。”
“你也不用代人受过。佳琪早告诉我了,那天的事跟你无关。我晓得,他那个人最是文过饰非!好事全是他做的,坏事都往你头上扣。他被东方红的人捉住,几乎将你俚都出卖了。阳昭彰为何派人于暗处用石头砸你?他说据冯喆供认,抄他家全是你的主意。”
“咯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红缨她妈不是跟阳昭彰好麽?嘉骏已弄清楚了,他俩原是认的姐弟,根本冇得那种乌七八糟的事。嘉骏能跟红缨好下去,全靠阳昭彰做通她妈的工作呢。阳昭彰属青年近卫军,跟东方红是同一营垒,他俚的内幕都跟嘉骏说了呢。”
“过去的事都不用说了,咯类恩恩怨怨根本就不该发生。我俚多多少少都落了个不干净。你姐弟被取消红卫兵资格,现在看来倒是好事。谢谢。我该走了。咯药,我得付多少钱?”
“工地用药全免费,喏,签个名就行了。”
事毕,成功领了两小袋磺胺粉、一小瓶红汞、一坨药纱棉和少许胶布,就向她姐弟仨告了别。
来到河边,见一路滩岸幽篁耸翠,凉风送爽,他便生出点闲情,徐徐地向那浓荫走去......未近竹丛,忽的惊起一群栖鸟,接着,竹林后手牵手的走出两个人来,成功见了,很是欢喜的抢步迎上去说:“刚才听嘉骃说你俩也在工地,咯几天何的不来找我?”
“我在七连。离咯里十多里,今天送她过来,还不晓得你在慰问团呢。你看你看你看,玉树临风的,好一副绅士派头!配着咯夹岸修竹,俨像茶花女的情郎悠游在莱茵河畔的林荫道呢。”
是着意调侃抑或实属无知?茶花女赖以谋生的巴黎市怎么可以横贯莱茵河而不是塞纳河呢?咯位冯大少往日无所不知的卖弄习气还在,只是神情语态更多了虚情和客套。佳琪呢?一直沉默着,因眼眸含了岁月的风尘,很是失了少女时那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明快。成功想,时间最是一面磨琢人的砂轮,一年不见,糠糠米米的,全掉了往日那颗颗粒粒的爽净。在他们眼里,自己果如冯喆所言,已成优哉游哉的绅士了?笑话!虚话!抑或风凉话!
久别重逢,成功不愿扫相聚的兴,对朋友待之以诚更是他的为人准则。他打量着他俩,不无感叹的说:“都黑了瘦了。很显成熟了。”
“是吗?”佳琪眼涵幽怨的鄙睨着他说:“我俚还不至于落在让别人可怜的眼色里吧?”
成功知道她在怨他。稍事沉吟后他说:“也许我俚都可怜。不过跟你一样,我也绝不肯让人觉得我可怜。”
“你可怜?”佳琪哼出个冷笑说:“你是读书人!我俚是农民。不定麽咯时候,都得仰着头看你。我俚才落在人家悲天悯人的眼色里呢,”
听她说话刻薄尖酸,成功很感惊讶!这不是佳琪的风格。绝不是的!他痛苦,痛苦于群体的分流如此这般生分了人的感情,多让人伤心!多让人难堪啊!怪谁呢?谁也不能怪。要怪只怪上面给予的升学名额少。自己争着读上这毫无意义的书,结果落个有情竟被无情误;结果落个劳燕分飞两情伤。
成功痛苦的皱了皱眉,像是对他俩,更像是对自己,很是无趣的概叹:“早知今日,不该当初。我不甘受委屈;更不甘受人掣肘。”
“受委屈?受掣肘?横竖得有人要受委屈;受掣肘。你是人尖子,自然吃不起亏。”
“不!”成功断然说:“我是抗争过来的。我不抗争,那亏可就吃大了!抗争是我生命的主弦律。也应该是每个个体生命的主弦律。惟其如此,这世界才有棱有角,有声有色。社会需要平等,却绝不需要削足适履的平齐;更应摒弃平淡乃至平庸。”
“你在教诲我?”
尽管佳琪的眼里已充满怨毒,成功偏偏不顾一切地说:“我只敢教诲我自己。我的家太清苦寒冷了!父母是光眼瞎子,在社会是弱势的弱势。是的。我不安份。处在如此环境,我偏不知晓天高地厚,要当最好的!要做最好的!要得最好的!我是在左突右撞。能不能被环境所容,自己也很茫然。我自认很优秀,却从未感觉比别人优越。”
“你当然没有显示你的优越。那么,你又何必咯样盛气凌人呢?”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何必呢?”
见冯喆和稀泥,佳琪气恨的将他一把推开说:“你靠边去!咯里冇得你插嘴的地方。”她转而盯定成功说:“你在笑我是吗?笑我很平庸是吗?别忘了,我也是竞技场上的过来人。我得过亚军;争过冠军。我从县级打到市级,再打到省级。我好想打到国家级;打到世界级啊!文革来了,我能奈何那个?我能超然的藐视平淡乃至平庸吗?”说到激忿处,她哭起来了......
成功气恨哭,却还是忍不住流了泪。这多泪的岁月已然拧得出水!人的感觉已被泪水泡得肿胀了,对痛苦的感觉更是已显麻木。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成功颓然的展着个惨笑,泪也因此干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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