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　场　费

郭家冲是湘西丛山峻岭中一个很普通的山村，周围皆山，不通公路，村民生活大都贫困，人口却不断增多，年年都有批屋场修房的人家。　　

　　本地的风俗，屋场先是自己择好地方，再找一个风水先生，确定具体的地点及方向。特别是屋场坐地的方向，非风水先生的罗盘测一测，是万不可自作主张的。解放前方圆数里唯一的一个风水先生，被一帮土匪请到山上做了师爷。但每有修房的人家，仍然托人去请师爷。因是本乡本土的，土匪也让师爷去。师爷回来时，照例会带一些主人家送的钱或物，给山上的土匪们。于是修房的人家上山砍树，遇上土匪，大都平安无事。若是碰上吝啬的人家，土匪也会故意加以刁难。不管是穷的或富的人家，总是会在屋场的费用中，额外给山上的土匪加一份。

　　解放后土匪没有了，师爷也死了，师爷的一个小徒弟，一个人往在山腰的破庙里，继续为村民做一个定屋场的风水先生。

　　村民们的生活慢慢好转了，人口也越来越多了。那时修房批个屋场，只需征得村上同意，再把庙里的小师爷请来测方向。随便施舍一点钱物与小师爷，再请村上的几个头头吃上一顿，就可以动工了。有时也会因为屋场地点有冲突，又都不服村上的调解，便有乡里干部下来调查。乡里干部有些是当兵转过来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主人家往往会杀鸡招待乡里来的干部，好酒好菜，更多的是出自山民好客的性格。乡干部在临走时，却往往一律会留下一点饭票或钱，说是自己的伙食费，不管主人如何推辞，他是一定要给的，说这是纪律。

　　改革开放后，村里许许多多男女青年都到外面去打工，不停的寄钱回来。村民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修房的人家越来越多，且房屋从最初的木架子屋，到红砖屋，到现在的平顶顶，越来越客气。现在修屋批屋场，除了依旧请风水先生测方向外，还得向国土局交纳屋场费。每次都是乡国土局的一干人，拿着皮尺从山那边的公路下车，再徒步走到郭家冲来。主人家自然得大鱼大肉的招待他们。在结算屋场费用时，不知从何时起，就突然增加了伙食补助费，车马费，下乡费。村民看在眼里，气在心上，又不好发作，有时还得再添一份红包，乡里来的干部才贵手高抬，盖个公章，发给红本。村民一边强装笑颜送他们走，一边在心里骂一些乡下人歹毒的咒语。

　　庙里的小徒弟，已成老风水先生了。就在村民渐渐忘记了老先生曾是一个小土匪的时候，有一天突然从县里来了一个人，说是老先生有一个在台湾当大官的土匪兄弟在寻他。再后来，县里开政协会，便有一部吉普车开到山那边的公路，请老先生到县上去参加政协会。老先生成了县上的政协委员了。

　　政协会上，领导说大家对政府有什幺意见，只管提出来，发挥政协监督作用，帮助政府提高行政职能。老先生举手发言，说乡里的干部下乡批屋场，除了屋场费，还收什幺伙食补助费、车马费、下乡费。县上领导大为吃惊，说怎幺会有这种事。会后即刻派人下去调查。

　　老先生从县上回来，发现庙旁自己用土砖垒的一座堆干柴的土房子，不知何故被拆掉了。有村民说，乡国土局来了人，围着破庙子打转，说老人未经允许，私自在庙旁建房，应罚款多少云云，又不耐烦等老人回来，于是动手把土房子拆掉了。大家明知此为报复，亦无奈何也。但自此之后，不但郭家冲，整个乡有批屋场修房的人家，再也没有算什幺伙食补助费、车马费、下乡费了。

注：此文写作于200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