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背影
“母亲“这个称呼是世间最沉重的,因此母爱也是最伟大的。又是一年金风玉露,母亲的忌日到了,二零一七年的农历八月十四日,母亲仙逝。十六日当料理完母亲后事、重新踏上征程、将要离开家乡的时候,不由得泪流满面感慨万分。我不知道该对亲人和朋友说些什么,钻进车子的那一瞬间,那种离别,那种辛酸,那种愧疚,深深地镌刻在心灵深处,久久难于忘怀。
失去至亲至爱的亲人,怎能不叫人心痛?而仅存的至亲一旦离去,这家的感觉就变得异常模糊、朦胧,回家的路途也变得遥遥无期。
母亲是在邵阳中心医院住院时病情恶化的,在母亲最后病危的时候,我乘车来到医院时,母亲已经深度昏迷了,我千呼万唤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我一直守侯在母亲身旁,好想用自己一切换回母亲的生命,可任凭用多好的药,请多好的专家,都变得无济于事,回天无力。我为母亲的昏迷不醒和病痛折磨而焦虑不安、悲痛欲绝,为自己的束手无策和无能为力而愧疚自恨、泣血饮泪。母亲平生第一次到大医院住院,却也是最后一次住院。
母亲是个笃信佛教的人,每日念经诵文,磕头拜佛,笑对生死,坦然从容,惟恐连累子孙,常常说着笑:“唉!我快要走了,以后就再不麻烦你们了。”大家非常生气,还是好言相劝,要她好好地活着,再看看曾子重孙。这样一个笑对生死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呢?我不禁感叹,终生予人善,何须病魔缠?生死比水淡,孝心如麻乱。
有一次,母亲生前曾经告诉我,自己做了清白的异梦,梦见大雪蒙了自己的头,漫天遍地都是雪,见不到村庄,见不到人迹,见不着树木,见不着飞鸟,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也许母亲太累了,也许母亲太寂寞了,也许母亲太想念远方的儿女们了。
如果早早知道母亲的梦境,依据故乡习俗梦雪为谢世之前兆,我无论多忙都会毫不犹豫地休假陪陪母亲,毕竟那时我儿女也大了生活的压力也少了,但做为医生也是较忙的,整日没黑没白地忙工作。所以,每次回家都显得仓促匆忙,甚至稀少零星、少得可怜!不过当母亲看到我那辆红色的车子驶进家门口,母亲马上迎了上来,显得那么兴奋,第一句就问:你吃饭了吗?接着就对我上下打量:又瘦了。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遥想当年,家境贫寒,有朝无夕,一九八二年,五十来岁的父亲因中风谢世走了,母亲是如何忍受巨大压力和沉重的精神枷锁,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维系这个家庭,把我们兄妹三人成家立业,度过那个缺衣少食的艰难岁月。
母亲勤劳朴实,平易近人,为人开朗豁达坦率;对儿女更是和风细雨,谆谆教诲,于人为善,于人为义,于人理智信,真真切切为人,端端正正做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正因为如此,才赢得了父老乡亲的同情、爱怜和帮助,也才有我们这个苦难家族的今天。
记得小时候,母亲很少打骂过我们,即使做错了事,也从未打过我们,只是苦口婆心地引导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处事。母亲曾经讲过一个古老的故事,同样两个小孩同时偷了人家东西,一个母亲得知后,认为孩子能行有本事,给孩子好吃好喝,以此鼓励;另一个母亲得知后严厉拷打,耐心教育;结果等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后,一个变成江洋大盗,一个变成官府之人;更具戏剧性的是,前者沦为后者阶下囚,且临刑前要求再吃母亲一口乳汁,不料狠心咬掉母亲乳头,那是他对母亲生于己身,却疏于教育的最后报复。
记得在城里上高中那阵子,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回来还要帮家里干活。临行前,母亲总是尽可能满足我,备足一周的干粮咸菜和零花钱,然后让我饱餐一顿,送我到村口,再远远地看着我消失在田野小路尽头。
在我的记忆里,晨曦中,母亲送别时,总是背对着西方,遥望着慢慢东去的我,浓密而又披肩的秀发被晨光染上淡淡的红晕,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飘动。走上几步等我回过头时,她依旧站在原地,一股酸楚顿时涌上心头,自己何时才能长大成人,混出个人样,何时才能不让母亲操心,何时才能让母亲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参加工作后,工作一直不是很顺心,被仇人打压,只想去外面闯荡一番,曾经下广州,走深圳,闯湛江,可每每四处碰壁,事与愿违。想想自己学生时代,一直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怎么能辜负曾经教诲过自己众恩师的一片苦心美意?
母亲深明此意,常常耐心劝告我,“崽啊,我请人家算过啦,你呀是心强命不强,早年干不了什么大事,不过到年迈会慢慢好起来,晚年一定不错的。”我哪里肯相信,笑着说,老外公可算得上远近有名的阴阳先生,上个世纪武冈的道教头目,精通四书五经,阴阳八卦,文革中的革委会主任,造反派司令都也敬他三分,常常以天机不可泄露,后事不必知晓为由,不愿为我卜卦未来,何况他人。口里这么说着,心里总想干点事,让母亲明白算卦是迷信的,没有任何意义,遗憾的是母亲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今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生活水平也逐年提高,正是我们子孙后代孝敬老人的时候,岂料天有不测风云,母亲溘然离世,不禁让人痛心疾首,哀叹不已。此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离去了,那里永远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没有亲情,有的只是漫漫长夜和孤寂冰冷的思念。安葬的第一晚,我们兄妹遵照古老习俗,在母亲墓前脚下生了一堆火,一来温暖母亲冰冷的身躯,二来再陪陪母亲,好使她不要那么寂寞和凄冷。此时,我真希望有天国的存在,那样的话,母亲也许就可早早脱离苦海,到西方极乐世界,她可是佛家的虔诚弟子啊!
母亲过世后,村里有威望的长辈评价,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含辛茹苦,任劳任怨,辛苦一辈子;也没有哪位女人像她那样虽然幽默风趣,却从来不言他人长短。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对母亲的认识原来是那么浮浅和无知。要不是亲手起草书写祭文、悼词和挽联,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车窗外满眼是飘荡漫舞的黄叶,可自己的心却好像停留在寒冷的冬天。绵绵细雨中,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原野,熟悉的庄稼,熟悉的树木,熟悉的河流,熟悉的道路,让人不禁感慨,秋依旧,柳如烟,物是人非空悲切;沙尘起,万花落,细雨飘洒泪千行。
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走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但是她却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活在我的梦中,犹如那晨曦中用金光勾勒出的珍贵身影,永远定格在天涯游子的内心深处。
离开故乡时日不短了,但内心无时不眷恋着那一方热土。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的,也希望儿女把我安葬在故乡和父母亲合葬陵墓的脚下。因为那里有我亲手栽种的青松、绿柏、冬青、垂柳,还有我亲手书写的墓碑。正所谓:圆缺本自然,来去皆有缘。
清朝诗人蒋士铨有诗曰: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注:文中配图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