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
宿舍外的空坪上，两个强悍的男人在对峙着，一个个子矮矮，滚筒般的身子像个罗汉，挺着胸，握着拳，凝住神，死死地盯住对方。另一个中等个子，国字脸，脸上英气勃发，膀阔腰细，但不及对手粗壮。他就是老刘。在听了对手罗汉吹嘘自己打遍四方无对手时说，我和你玩玩。
二人都是复员军人，军人的血性让他俩拗起性子，不服气地等待着一场博斗。
周围围了一群人，隔开场子，等着观着一场精彩的表演。我也在其中。
老刘与我一个工段，但不是一个班。罗汉在压缩工段。我与他比过气力，掰手腕坚持不了十多秒，便败下阵来。我打过铁，手力可以，读中学时掰遍全校无敌手，遇到罗汉，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与老刘也比过手力，一分多钟才败下阵来。论气力，我心知老刘不如罗汉。
在异乡新化氮肥厂，一场别开生面的角斗即将开始。己是初冬时节，天上阴云密布，北风吹打得脸上生疼。罗汉只穿了一件卫生衣，弯着腰，脸上紧张得渗出微汗。老刘把棉衣一脱，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满不在乎地看着罗汉，脸上露出一丝不把对手放在心上的微笑。这更激怒了罗汉，摩拳擦掌作欲扑状。
苏排长当裁判，说听我的口令，我说开始就开始。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苏排长的口令，苏排长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举起右手，口中喊道：一，二，三，开始！
随着苏排长的右手挥下，老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上去，拦腰抱住罗汉，双手向上一提，罗汉便双脚悬空，随即老刘手一扭，便将罗汉重重地摔在地上，罗汉人还未反应过来，老刘己死死地横压在罗汉身上。罗汉挣扎了几下，未能动弹，下巴被老刘的头顶得生疼，只得拍地认输。
整个过程，就几秒钟时间，老刘一气呵成完美地击败了罗汉，取得了胜利。
我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精彩，完美！我心里赞叹：棒哉老刘！
见罗汉认输，老刘转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以谢众人。即刻，身子伏下，手着地，脚朝天，以手代脚，行走一圈，众人又喝彩起来。
1972年四月从新化回武冈后，我与老刘接触得更多了。他告诉我，他是亦工亦农，1970年兴建氮肥厂，公社派他来做民工，同时来的有几百人，复员军人有几十个。挖平了山头，通水通电后，大部分人回去了，只留下几十人作为亦工亦农去新化培训，他有幸地留了下来。他说他很羡慕我是个正式国营工，我说，你别焦急，到时一定会转正的。
老刘很爱学习，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字写得很好。又喜欢拉二胡。我问他是不是学过武术，他说没学过，不过他自创了一套拳路。
有次，县里举办了一场武术比赛，老刘的那套拳术得到了认可，县武术协会给他颁发了武术教练证书。
在老刘的房间里，挂了一张他的军装照，格外英俊，眉宇间有一种动人的阳刚之美。我笑着说你这么英俊，嫂子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吧。
豈知老刘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许久，喃喃道：不提她，不提她。后来才知，老刘的婆娘长得很丑，人不足一米五，但人很善良，很持家，在农村辛勤劳作，把个家搞得红红火火。老刘对这门娃娃亲虽然不满，但也不离不弃地忠实于自己的妻子。不像厂里有些人，变着法子，操着鬼计，抛弃结发之妻，找了厂里女青工，重新组建家庭。
1989年元月，我调离氮肥厂，在一段很长的日子里，没见到过老刘。直到2000年的有一天，老刘和我在街头偶遇，老友相逢，格外亲切，我心里一阵激动。
老刘明显地老了，身子比以前个瘦了很多，脸上起了皱纹。我俩在一家餐馆里喝着小酒，叙着往事，互相感慨着岁月沧桑，流水无情，往事如烟。
2013年，我退休经营了一家小店，老刘有天突然出现在我店里，他说，见是我就进来了。
老刘的身体状况更不行了，他说长期失眠，把身体拖垮了。他脸上不见一点肉，一张老皮皱皱折折，再不是昔日的那个英俊的模样。他羡慕我说，你还是那么结实，我却不行了。见我店里的一对哑铃，试着举了举，十多斤重的一个哑铃，握着仍能单臂向前伸直。我说，快七十了，还能做这个动作，不简单。他说不行了，不行了。
老刘用老人机留下我的电码，我说，去买一个智能手机，我们通通微信，多好。老刘说，我正准备换手机呢。他从手机里调出一些字给我看，我一看说写得真好。他说他每天都在练字，每逢春节，就给乡邻写写对联，不收费的。他又告诉我，他也在学习写文章，因为在当地，大家都认为他有水平，红白喜事时，请他去发发言，做个主持人。
以后不久，老刘果然用上了智能手机，他很爱学习，脑子也活络，一些基本操作很快就会了，我们开始了微信联系。
老刘的身子每况愈下，失眠的毛病日益严重，加上腰椎盘突出，行走困难，让他痛苦万分。
2021年春节之前，他给我发了微信语音，说他突然大出血，在医院住了十多天院，不见好转，只好出院在家静养了。我心里焦急，埋怨他住院不告诉我，提醒他要重视病情，去长沙大医院治疗。他说，我哪有这个条件，二千多的退休金，每月花在治病上，哪来的钱？我无语。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此后，再不见老刘的半点信息，我多次想按下那个通信键，但始终不敢按下去，我怕听到天堂里老刘弱弱的幽怨的声音。
文字/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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