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小时逃学那些烂事(五)
因为好奇而逃学,其实读初小时就经常发生。比如为了看刻字匠怎么刻字,我就逃过不知多回学。我在散文《老师傅与少年刻字匠》一文中,作过这样的描述——
认识刻字匠,是我读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是一条小街,大约五六十户人家,是刻字匠招徕生意的好“码头”。这个刻字匠,人们都叫他徐师傅。徐师傅是离我们那里十多里远,一个叫石羊桥徐家的。每到上学、放学。我都要从徐师傅的摊位前经过。天生对什么都好奇的我,自然是围住摊位看刻印章的常客。看他怎么样将大块的梨木劈成小木块,又怎么用大铣凿将小木块的一端铲平,将小木块夹在一个木夹子上,敲紧楔子回定好,然后右手拿着斜凿,左手的大拇指抵住斜凿的锋口处,用劲在小木块的平面上划出一个“田”字来。划出“田”字之后,就在田字的四个口中写下“某某某印”四个字。写之后,还有一道工序,用小棉絮它蘸上一点香油涂在写好的字上面,就开始刻字了。
看徐师傅刻字,无疑是一种享受,也让我生出了刻印章的念头。
没有铣凿,我就用家里的切菜刀。没有斜凿,我就找来了一个大铁钉,然后用斧头在石头上使劲锤,锤扁后放在磨石上磨成斜面,成了斜凿。然后随便找了一块木头,试着样子刻印章。刻的第一个印章,是我自己的名字。将印章刻成后,用写字的墨水涂在上面。一盖印傻眼了:怎么会是反字呢?第二天,我特意守在徐师傅的刻字摊前,看他到底是怎么将字写在木头上的。一看,发现徐师傅写在木头上的字都是反字!我终于明白了,写下反字,盖出来的才是正字了!
弄懂了这个关键问题之后,我刻字的信心立即大增。进了教室,也不管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东西,只顾一心一意地在纸上试着写反字。有一次,没想到让老师发现了,走近来问我在干什么。我当然不敢说是学习写反字,也不好分辩,只好一言不发。老师拿过我的作业本一看,说,嘿,你还真有能耐,将字反着写!老师把状告到耶老子那里,耶老子哪会放过我?便追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拿作业本不当数。我怕挨打,只好如实相告。得知我写反字是想学刻字,耶老子觉得是好事。他认为,学会刻字也算是一门手艺,万一读不出书,会刻字也可以糊口。他不仅没有打我,反而找了两个铁钉为我做了两把斜凿,还找来一块很硬的栗木,为我做了一个刻字用的夹子,将我“武装”起来。
这以后,我去徐师傅的刻字摊边观看就有目的性了。怎么写字,看他怎么进刀刻字。学习写反字时,将正写的字对着油灯观看,看反字与正字到底有多大原区别。慢慢地,居然真的学会了写反字,学会了刻字,在村里还算有点名气,几乎都知道我会刻章子。有一次,一个人找徐师傅刻章子,谁知道那天正好徐师傅没来守摊,有人便介绍他来找我刻章子。刻好后,他将五分钱给了我耶老子,还说,还在读小学就能挣钱了,好福气。耶老子高兴得笑眯了眼……
到九塘读高小之后,让我神不守舍的是岩里冲背后岭上那座瓦罐窑。
我是上山摘野苞吃时发现那里有一座瓦罐窑的。瓦罐窑斜斜地一溜向上排列着的,每隔一个阶梯便有一个平台,那是烧瓦罐时摆放坯罐用的。烧制之前,师傅们先要将早就制好并凉干水分的坯罐在平台上一层一层摆放好,然后用泥巴封上,这叫做装窑。窑装好了,就在最下层处的窑口点火烧制。烧到一定的火候了,再将窑门口用泥封起来,一直等窑里的火熄了温度降低了,才开窑门往外出货。
守在窑门口看师傅烧窑时,望着熊熊大火往窑膛里灌,我会突发奇想:要是将瓦罐坯子放在家里的灶膛里,可不可以烧出瓦罐呢?我将心里想的问烧窑师傅,师傅们笑痛了肚子,说,我送你几个坯子,你拿回去试试?我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就向他们要坯子。他们说,你是不是有点傻哟?要是能用做饭的灶烧瓦罐,还要瓦罐师傅做什么时候?
我心里想,原来烧瓦罐要用专门的瓦罐窑的。
最让我着迷的,不是烧瓦罐,还是制作瓦罐坯子。
制作瓦罐坯子之前,要将做瓦罐坯子的泥巴踩好,踩得很粘很稠。踩好泥后,就可以制作瓦罐坯子了。制作瓦罐坯子的平台,是一个圆周形的木板,地上挖一个圆坑,坑里立有一根柱子,圆木板放在圆柱体上,里面还有一个机关,可以让圆木板转动。做瓦罐坯时,师傅们先弄一坨恰当的泥巴放在圆木板上,然后用脚推动圆木板,木板就会转得很快。这时,师傅用手放在泥巴上,在泥巴随着木板做圆周运动时,泥巴在手的控制下慢慢地变成要做成的瓦罐坯子。坯子做好之好,师傅拿着一把弓,用弓上绷得紧紧的弦将瓦罐坯子从底部切割开,轻轻搬到一个大茅棚里凉着,等着水分释放干净。
随着师傅手指的不同变化,一坨泥巴竟然变成各式各样的瓦罐坯子,让我惊喜无比。这些师傅简直太神奇了!要做大的瓦罐,就用一坨大的泥巴;要做小的瓦罐,就用小一点的泥巴,一切都由瓦罐师傅那双神奇无比的手来决定。
从来没见过瓦罐就是这么神奇地制作出来的,也就让我对那座并不起眼的小瓦罐窑产生抑制不住的向往。因此,逃学去那里看师傅们制作瓦罐,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去得多了,与师傅们也就混得熟了。每每碰上他们开窑出货,他们会让我帮忙。我呢,也会趁机提出要求,让他们允许我上工作台做一回瓦罐坯子。因为坯子做坏了,泥巴照样可以用,他们也让我上台做过两回。当我学着用手插进泥巴时,随着圆盘的转动,奇迹也就出现了,泥巴中间现出一个越来越大的孔,有点像碗一样。那时的我,一颗心差不多停住了跳动!
这种体验,对于一个从来就对什么都好奇的少年,吸引力之大可想而知。
让我断了逃学去瓦罐窑玩的念头的,是我父亲史无前列的一次暴力镇压。那一次,我与堂兄周宜言地一块去了瓦罐窑。瓦罐窑的师傅正忙碌着出窑,一见我们来了,便让我们帮忙,还答应送我每人几个稍有缺陷的瓦缽子。我们当上临时工,干得很起劲。干完之后,师傅们给了我与堂兄每人五六个或缺了一点或稍微变了一点形的瓦缽子。这样的瓦缽子,拿回去可以用的,去买的话也要钱哟。心里这么想着,满以为拿回家去会得个表扬,没想到的却是一场大灾难在等着我。
原来,我的逃学让父亲发现了。
被发现的原因,是我们换了一个老师当班主任和教语文。以前的老师从不做家访的,他一上任,发现我连续几天逃学,就在这一天放学之后,与放学的同学一道到我家来做家访。放学回家的同学,见有老师跟着,自然不敢再在白米石渡等我们这些逃学的人,也都在我们回家之先到了家。我喜孜孜地捧着瓦缽子走到家门口时,父亲早已等在那里。一看父亲脸青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我知道坏事了。没等我缓过神,父亲几步上前,一把夺过我捧着的瓦缽,用力摔在地上,打得粉碎。一见不妙,我拔腿就跑,没等父亲追过来,我已经跑得没了影。
这个下午,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特黑色的下午。父亲对我的镇压已不是一回。但是我感觉到这一回他绝不会像以前任何一次,仅仅拜一下土地菩萨便可了结。因为我知道,他不仅是一个对儿女要求很严的父亲,而且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他被打为右派之后,让他唯一有脸面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孩子读书厉害。那时,我哥已经考上大学。在他的心目中,我也会为他争气也可以考上大学。万万让他没想到的是,学校老师居然上门家访,告诉他我经常逃学。
一直到天黑,我还是不敢回家,在家背后的山地里瞎逛。
我的失踪,让母亲十分恐慌。她不顾父亲的阻止,找来好些人到处寻找我。我怕被人发现,就爬上一棵很大的桐子树,躲在上面不敢出声。不过,后来还是让找我的人发现了,我被拉扯着送回了家。
由于有外人在,父亲见我回来并没发火,只是铁青着脸坐那里抽他的旱烟。找我的人走了之后,母亲关上了门。这时,父亲一步上前,抓住我的胳膊,对着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巴掌。那巴掌之重,我几乎感受觉不到,只觉得两眼直冒金光。但是, 我没有哭。我知道,越哭只会越被打得重。母亲一见,扑了过来,一边哭一边护住我:“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父亲仍然不肯放过我,一把将我推到土地菩萨前面,喝叫一声:“给我跪下!”接下来,自然又要我顶上一脸盆水。
与我不同,我的堂兄一点来也没有挨打。他捧回家来的瓦缽子,后来一直在用呢。
这是我高小时代最后一次逃学,也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享受父亲的惩罚。因为这一次之后,我便被上我家进行家访的老师彻底俘虏。那个老师叫周锡季,是我一生碰上的对我最有影的一个老师。此外,父亲大概知道,对我的惩罚是不起作用的。他也看到,在周锡季老师手下读书的我,确实变了许多。更让他高兴的是,我参加全县作文比赛得了第三名。周锡季老师将奖状与奖品送来时,父亲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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